莲蓬山深处的小屋 马吉照 北戴河莲蓬山的松林深处,游人罕至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两层小楼,不知何时所修、何人所建,建好了,却不住,让它像一只生下来即遭遗弃的流浪狗,撂在那儿,天长地久,好孤单,好荒凉。 一只狗,或者一座小屋,孤单久了,它会习惯这种孤单。 哪怕是一只宠物狗,那种生来不会看家护院,不会追逐猎物,生来只为被爱抚,被穿上小衣服,当作儿子亲切呼唤的温顺的小狗儿,一旦不幸沦为流浪狗,为了在天地间苟活,不能离人类太远,它常常跑到饭馆的外面,跑到行人常常经过或停车的地方,你把吃剩的东西扔到那儿,它会颠颠儿跑过去吃,但它不会接受你的爱抚。你一走近,它会瞪起眼,竖起毛,警惕地跑开,你骂它不知好歹,同时心生几分悲凉和酸楚。没法。哪怕是一只生存即为受宠的宠物狗,孤单惯了,它也会对人产生警惕,不再习惯与人为伍。 莲蓬山深处的这座小屋,已经独处经年了。冬天不说,即便是人流如织的暑期,谁会到访它这里呢?它不在游人能到的路线上,不像观音庙、瞭望塔、望海亭那些建筑,旅游的淡旺季,对它是没有意义的。“后庭玉树承恩泽,不信年华有断肠。”那些游人集中的热闹处所,那些相对显眼的亭台楼阁,洋洋自得地盘踞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从没有挪动过,它们所理解的“孤单”和“冷清”,最极致的程度只限于旅游淡季游人稀少的境况,你告诉它们说,就在你们不远处,有这样一座孤独的小楼,它那里真是好孤单好冷清,观音庙、瞭望塔、望海亭不会相信,也不懂得同情——它们不信年华有断肠呢! 莲蓬山松林深处的这座小屋,它默默承受和感知着春天和煦的暖阳,夏天的疾风骤雨,秋天扑簌簌的落叶,冬天静悄悄降落的大雪,还有我们无从知晓的许多,只有寂静的孤独者方能看到和体会的风景。虽然罕有人来,但不乏其他生灵光顾——麻雀成群结队,呼地一声落在屋顶上,呼的一声又走了,喜鹊也是常客,仨一群,俩一伙儿,叽叽喳喳唱起来,也很热闹。可是,热闹是它们的,小屋不会发出表情,只会一天一天衰老——墙皮脱落,铁制的楼梯锈迹越来越斑驳,窗玻璃早就碎掉了,跌落一地,日久作了野草的收藏。 小屋虽然位于旅游区内,但它还不同于作为景点的亭台,它是为了让人居住才来到这个世界。即便是一处只用来避暑消闲而非日常起居的别墅,存在的意义也全在有人居住,正如宠物狗的不看家、不狩猎,要有人宠它才有价值。无人居住的小屋就像失宠的宠物狗,抑或是秋天和冬天的纨扇,再精致也没有价值。莲蓬山松林深处的这座小屋,当初主人把它建造起来,一动工,就是一个承诺,要把它装修得漂漂亮亮的,要与它为伴,外边风吹雨打的时候,要它的心里洋溢着温暖。它因此对实现自己的价值一定有过期待,也许还曾猜想过会是什么人住进来,会是个大腹便便的成功男子,还是男子家中美貌如花的小女儿?谁知道到头来,一屋子的期待渐渐落了空,莲蓬山松林深处这座小屋,身体里空空荡荡,没有水,也不通电,生命永远停留在了秋天和冬天,它像一只对人有了警惕的流浪狗,习惯了孤单。 有一年冬天的早晨,我经常捧着收音机,踩着哗啦啦作响的落叶去那里。一个人在铁板做的楼梯上走,咣当咣当的,在二楼的每一个窗子前站一会儿,在屋外的西窗下面随地方便。每当留连良久离开它时,我暗暗妄想,如果将来我竟有了不少钱,就把它租下来吧,拾掇干净,打一口井就行,不需要电,每年暑期抗一包书上来,躺在二楼看书,一楼作客厅,清茶浊酒,招呼南来北往的背包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