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凡人爱乡 于 2017-12-9 17:48 编辑
大宝把一小瓦盆红烧牛肉丸子和一碗白米饭端到饭桌上,轻声道:“墙头,快出来,我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牛肉丸子,多吃点儿,上学费脑筋,营养得跟上。”墙头从卧室冲出来,朝大宝瞅一眼,笑道:“嗯,好香啊!馋死我了,人家都拿这样的饭食当晌饭,您大早起就叫我吃大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宝揉揉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道:“这些日子窑厂太忙,没功夫给你做顿合口味儿的饭菜,今儿得空给你补补。”墙头立刻端起碗来狼吐虎咽,不大一会儿,小瓦盆里只剩点儿油汤了。他放下碗筷,走进卧室,躺床上闭着眼睛,双手抚摸着满足的胃囊。
大宝盛一大碗干饭倒进小瓦盆搅拌几下,一边大口吃,一边道:“墙头,是时候了,你赶紧上学去。”墙头不耐烦地嚷道:“知道了,催命呐!”大宝满嘴干饭,欲言又止。他吃罢饭,慌忙推着老飞鸽将准备去窑厂,瞧着墙头胳肢窝夹着书本吊儿郎当才从屋里出来,便道:“墙头,只要你能考上大学,老爸砸锅卖铁供应你。”“切,耳朵听出茧了,破房子还是租来的,锅铁不值钱,脸皮值钱,我学习不好,惹老师厌烦,不想上了。”墙头说着,把书本朝大宝脚跟前扔去。
大宝把自行车扎在那儿,捡起书本朝墙头手里塞,墙头扭来扭去,就是不接。大宝气得对墙头举起手掌的瞬间,倏然想起他和小莲结婚那天。小莲道:“宝,我想尽快给你生个儿子,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两人结婚十年没能生养,到处求医检查,结果是男女正常。邻居们晓得他夫妻二人检查的结果后都嘲笑道:“大宝斗事没经验,多好一块地他不会耕种,可惜了!”湾里不少好事的男人拉着大宝,悄悄私语,末后哈哈大笑道:“这就是经验之谈,不信你两口子上床再试试……”小莲29岁那年彻底泄气了,哭道:“宝,咱年年上灵山烧高香求子,还是怀不上,离婚吧!免得他们说你是绝户头像……”她话还没说完,伸着脖颈儿吐了。大宝以为小莲感冒了,倒碗白开水端到她面前,笑道:“感冒了?先喝点水,我这就跑集上给你买药。”小莲摇摇头道:“不用,胃凉着了,喝口热水就好。”大宝信以为真,道:“我咋可能和你离婚?指望你陪我白头到老呢!咱这辈子就算不能生养,也绝不离婚,离婚人家会戳咱脊梁骨,还会说咱无情无义。下秋,生产队的男劳力都忙着种麦。小莲独自靠着墙把小孩儿生下来,大出血,邻居大娘来看了小莲之后道:“附近没医生,集上有卫生所又离得太远,小莲就要落气了。”大宝不甘心,跑去找队长借架子车,队长,会计都不答应。妇女主任道:“用生产队的架子车车拉月末子人,大伙儿都跟着沾晦气,掏两块钱来租给你可以。”大宝还是租来破架子车把小莲拉到乡镇卫生院。男医生埋怨道:“你早搞哪儿去了?尸体都凉了,还朝这儿拉……”他想着念着,任由无声的泪水在满是皱褶的脸上纵流,末后,道:“墙头,就算老爸求你,再去技校上两年好呗?两年之后送你去参军,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也好给咱老刘家光宗耀祖。”
墙头望着大宝,摇摇头,满不在乎道:“老爸,想我妈了?要不然您咋哭恁悲痛?上大学就那么重要吗?比尔盖茨没上大学,他是世界首富,您晓得呗?我从小到大都没想过去参军。人死如灯灭,就算我当官儿祖宗也不知道。”他说罢,朝大宝翻着白眼,吐出长舌头。大宝像个小媳妇,用脏兮兮的袖子抹把泪,道:“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呢?我花一百块钱请人给你测生辰八字,取个响当当的大名刘成功,指望你长大能混个人上人。田地到户没几年,听说信阳城比咱乡下教学好,我发钱请人给你转学,丢了田地来陪你,湾里人都说我不是疯子就是神经病。有好吃的仅着你吃,有好穿的仅着你穿,结果你这样搞法儿,你不上学是吧?黄泥沟还有房有田,你回老家种,这辈子恐怕连个女人都找不到,要饭都找不到缩棍的地坡。”
墙头笑道:“我请不起算命瞎子给你测生辰八字,直接给刘大宝的名字改叫刘不易,老年人记住了。”他说着从裤兜掏出一张信纸,大声道:“这是我上小学三年级,头一回给女朋友写情书。我念给您老人家听哈。“赠言:捡起一片枯叶,才发现童年的岁月已远去。看着一片白雪,才感觉朋友的友谊好似它。如今的鲜花正在百花园飘着芳香!如今的甘露还挂在小草上,永远晶莹!任岁月逝去,物换星移,在遥远的地方,我依然念你如昔!好朋友红玫收,刘成功。您儿我文笔咋样?不是吹牛,我就算穷的跟狗住一坨儿,照样能娶着女人,而且还是漂亮女人,不信咱走着瞧。”
大宝气得绰起门旮旯的笤帚,道:“昨晚黑逮鱼一夜没睡,把鱼便宜对给鱼贩子,我慌着跑回来给你做早饭,剋不死你个小熊孩儿,老子把你养活成精了,尽想着搞些邪么勾当,你还敢把外门邪道的东西拿出来谝谝,不晓得丑。”墙头跑到门口,可劲儿大叫道:“张姨,乔姨,我老爸要杀人了,快来救命呐!”
老姜开着三叉机(又名地爬子)正好路过,他朝墙头笑道:“大宝,别打了,孩子不上学我可以当他师傅。只要他肯干,能熬眼儿,从平桥大道拉一个人去信阳市浉河大市场是15块钱,去信阳市火车站,是10块钱,去南湾湖那就是100块钱,一个月下来除干倒净,净落三四千块钱不成问题,我那房子都是跑三叉机挣钱盖的……”
墙头瞅着老姜的光头,不等他话说完,笑道:“你脖颈儿上搭拉条破手巾,开个破地爬子,像个要饭花子,一月能挣三四千块钱,鬼相信。你有时半更三夜从大门口跑来跑去,那个响声儿真叫人受不了,我才不认你个光头蛋子当师傅。”
大宝听着老蒋的收入很惊讶,片刻之后,无比愤怒,指着墙头狠噘道:“你妈,咋跟你姜叔说话?我叫你个没心没肺的不会说句人话,剋不死你个小熊孩儿……”
老姜哈哈笑道:“我跟着你爸来平桥,这一片都是小矮房子,租一间小房子,一个月二十多块钱的房租还得先该着房东。你爸给人家烧窑。我用架子车给人家拉砖头,砌墙盖房子。我们在这儿白手起家,吃的不是亏,人家瞧不起咱,你这小熊孩儿也瞧不起咱,该打,棍子头上出孝子。”他说罢,骑着三叉机跑了。
墙头望着老姜的背影,想起孩时大宝常在夜晚带着他去浉河下渔网。有年夏天,一个闷热的夜晚,渔网下了没多大一会儿,老姜吆喝道:“大宝,鱼上网了,现在起网,就能把框子收满。”大宝道:“好,可能要下雨,水里闷,鱼跟人一样,都出来乘凉。”雨和着雷电说来就来,他两当真收满满一大提框。老姜先上岸来。大宝一只脚将踏岸上,风浪太大,小船翻了,他跐倒爬不起来了。装满鱼的大竹提框歪了,鱼撒河边上,大鱼都游跑了。得福老姜眼疾手快抓着大宝,不然他会滚掉河里。大宝脚脖子歪的不能走了,老姜把装满鱼的框子撂河岸上,用野草盖着,把大宝背医院去,又叫张姨来帮忙照顾着……”
右邻的张秀琴闻声跑来,道:“傻孩子,你蒋叔既是咱邻居,又是你爸最好的朋友,你咋能那样说他呢?你爸不打你打谁呀?”她把说着,把陷入回忆中的墙头护在背后。墙头趴在张秀琴背后轻声道“我正想着张姨,张姨就来护我,看来老天真有眼!”
左邻的乔麦花也跑来,道:“大宝,你就墙头这一个孩子,他不愿上学算了,万一逼出个三长两短可不是玩儿的,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没妈的孩子可怜呐!”
章老五出来瞅瞅乔麦花道:“就你话多,懂得啥子?别瞎胡嚷嚷。”乔麦花想着自己是后娘,不敢说话了。章老五又转身指着墙头道:“小屌孩儿,不听大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户口没户口,更别说工作了,不上学,这辈子没你好日子过。”他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墙头想着章老五的女人嫌弃他不会挣钱,跟人跑了,不服他气儿,打鼻孔冷冷地“哼”一声,咕嘟道:“最没资格说我的人就是你,你要是有能耐,章大嫂还会上人家那破桑塔纳?管好你自己吧。”章老五猛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朝墙头瞪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一个婚姻失败,事业无成的人,确实没资格说教任何人。
隔着一片菜园的吴青玉磕着瓜子儿也来大宝家门口,她把一个瓜子壳儿狠狠地甩在大宝脚尖前,皮笑肉不笑地笑道:“见怪不怪,有娘养无娘教的土老帽儿就这样。没听老古话说吗?成才的树不用磕,越磕枝桠子越多。破落户要能培养出个大学生,太阳就会打西边出,稀奇。”
张秀琴瞧不过意儿,道:“吴姊妹,不是我说你那张嘴不饶人,别老和大宝过不去,那片菜地虽然在你屋后,但那是老赵家连房子一起作价卖给大宝的。你厉害,咋不和老赵家争呢?逢恶怕逢善欺可不好,我看不过去。”吴青玉道:“老寡妇,你是看上那破落户了?不然,咋替他说话?”张秀琴气得跑回家把关上大门。
乔麦花不懂“破落户”的意思,她朝吴妈嚷道:“你出生好,吃商品粮,端铁饭碗,住公家的楼房,要不然,你住的房子未必就有大宝的好。有一点儿,我敢说,你儿不一定就有墙头孝心。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缺德。”她说罢,转身回家把大门插上了。
吴妈指着乔麦花的大门,道:“你,你,我又没说你。”她没趣,也走了。大宝长一叹口气,道:“我是恨铁不成钢!”
墙头喜欢得一蹦三跳,道:“我老爸真有本事,买了这六间破房子,有院,有过道,还块儿小菜园?怪不得老吴说咱是破落户,人家都把破房子打倒盖成了两三层的小别墅!咱们家啥时候盖?”大宝瞅墙头一眼,长叹一口气,道:“等着积攒万儿八千给你买个城市户口,等着再积攒万儿八千了,想法儿托人送你去当兵。过些年,你当兵复员回来,要是有钱了咱就盖房子。”他说罢,骑上老飞鸽朝窑厂跑去。
墙头突然不去上学,对大宝来说是个意想不到的打击。大宝穿着破褂子出窑,头一回感觉双腿发软,力不从心,浑身汗淌,脊背上汗湿透了,走出窑门,经凉风一吹,很快凝结了一层白霜样的盐,还想着小莲临走是拉着他的手唱道:“小白菜,就地黄,可怜的墙头没了娘……”因此,他很想很想让墙头考上大学,将来最好依靠脑力吃饭。
晌午,大宝下了班,回家的路上拐到六里棚从菜场买了一只鸡,他还想再给墙头做顿好吃的,哄他去上学,走进大门听见墙头得意道:“我爸说我找不到女人,咱两叫他长见识,啥是真本事?”女子道:“我爸妈还以为我在海南打工,再有几个月小孩儿生出来了,嘻嘻……”大宝听着听着,想起那天夜黑,趴在小莲身上,用手指在她肚皮上画个元鱼,道:“莲,晓得我画的啥呗?”小莲笑道: “我咋能不晓得,你画的是你爹个老王八。就是在那个夜晚两人创造了墙头……”他想着跟小莲一起欢笑的夜晚,和美好愿望,眼泪也笑出来了。
墙头闻声跑出来,瞧着大宝站在窗下,挑起眉毛,道:“爸回来了,咋不进屋?您一个人站那儿傻笑啥子?她是红玫,我女人,您儿媳妇。您快当爷了,高兴不?”他指着红玫凸起的小腹。
大宝瞅着红玫凸起的肚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结巴道:“你、你好样儿,在哪儿弄的?她家人找来了咱咋搞?”墙头沾沾自喜道:“清明回老家给我妈上坟,在油菜地里弄的。红玫家住西湾,我小学同学。你放心,他爸妈找来也没事,我们这是自由恋爱,懂不?”红玫害羞,勾着头,轻声道:“爸,您放心,我和墙头是真心相爱。”大宝道:“怀孕这事,你父母晓得呗?”红玫尴尬,羞得说不出话来。
墙头用瘦弱的身板当在大宝和红玫之间,笑道:“老爸,您话忒多了,她父母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最关键的是我们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我明天去学开车,拿驾照,开车挣钱养活女人。”他言语之间流露着对红玫的爱。
大宝寄托在墙头身上的那种美好希望似肥皂泡一样在阳光下说没就没了,失望让他浑身变得酸软,有气无力地嘟囔道:“年年清明你都积极地朝老家跑,还以为你真是孝敬你妈。我就怕你个熊孩子走歪路,你还是走了歪路,防不胜防,唉!”他因为红玫未婚先孕,计划生育又十分紧张,焦灼不安,只好去跟张秀琴诉说。
张秀琴道:“你才买了房子,哪还有钱托人送孩子去当兵?哪有钱给孩子买户口?没户口送他去当兵有啥用?那可得一两万块,要是拜托的人关系不过硬的话,花了钱,孩子不一定走得成。再说,那女子怀孕了,只要她娘家愿意,你就把她藏家里,让墙头赔着她,好吃好喝供养着,直到生产,这样的事儿多了。乔姊妹的小儿夏三,二十多岁才结婚,谁会想到墙头十八岁就有女人怀儿了?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你家几代单传,孩子更显得精贵,这是一桩好事。墙头不吐口,你就不能把她咋着,不然孩子记恨你一辈子。从今往后,你出出进进一定要记着把大门锁好。”大宝勾着头,叹口闷气,沉默不语,心想:“不能把儿培养成大学生,有生之年把孙儿培养成才也好!”他想着想着,不觉不由地展开了愁眉。
人活着就得有心愿,有希望,有理想,才会有十足的精神头去劳作,才能感觉着活的愉快,生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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