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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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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9 16:47: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凡人爱乡 于 2022-3-12 11:37 编辑


老五生长在一个偏僻而又贫穷山村茶乡里,兄弟六个,排行老五就叫老五。老五5岁那年,邻居家生了个女孩,正值春天,门口池塘岸边的棠梨花开,爹娘就给女孩取名棠梨。棠梨有一对双胞胎姐姐,爹娘期盼的是个男孩,棠梨的到来无疑是给家里增添了更多烦恼。尤其是老五喜欢骑的那头瘦弱的老母牛,那是她家最值钱的财产,也被村里搞计划生育的人给牵走了。


棠梨娘生了见好之后,不再躲计划生育,家里的气氛日渐活跃。因此,棠梨的童年挖野菜、拣柴禾、看弟弟、放牛,采茶,山野四季都能看见她背着竹筐的影子。老五放学回来的路上最好四处张望,只要看见棠梨,他多远都会跑过去帮助她。在双方父母眼里,两个孩子好的像亲兄妹。


老五一次又一次问棠梨:“你爹娘咋还不叫你去上学呢?你过入学的年龄了知道不?”棠梨想着“常听爹娘在夜里为钱吵架,爹不想让两个姐姐上学了,说家里没钱,没人干活。女儿家就是上了学,长大后还是人家的人。”她想到这儿,勾着头道:“老五哥,你别管,我不喜欢上学。”棠梨虽不再像往常那样,面对老五的问话张口结舌,但她却言不由衷。棠梨做梦都想走进学堂,就是不敢跟爹娘说。

时光的溪流悄悄流淌,棠梨像茶苗一样抽条长高长大了。


上中学的老五还像小时候一样,在节假日里找棠梨一起去溪河山坡采茶、打柴。他在溪河教棠梨游泳,手把手教棠梨在河滩上写自己的名字,以及简单常用的汉字,给棠梨讲“彩霞姑娘”和“小音乐家杨科”等故事。棠梨每回都听得如痴如醉,泪眼蒙蒙。他们十指相扣迎着太阳在茶山上奔跑,在茶树下捉迷藏,天空对他们来说是那么晴朗,绵柔的青草坡上,两人说着笑着就滚在了一起。


老五自从上了初中,开始学着写大字。每逢过年,山村很多人家都舍不得掏钱买现成的春联,而是用两毛五分钱买来一大张红纸,请老五帮忙裁写春联。他大笔一挥,写道:“大地回春,绿柳舒眉观新岁,红桃开口笑丰年,”等喜庆吉祥的佳句。


村里最有学问的四爷看后夸奖道:“老五大字写的好,好哇!” 年轻人也道:“老五不光是大字写的好,学习成绩也很牛B……”

棠梨听了很高兴,她在心里赞美道:“老五哥真是神通广大,老五哥真是太棒了!”




年复一年,寒来暑往。

老五中学已经毕业了,他从上一年级,每个假期都拿着奖状回来交给娘,娘像得着宝贝,保存着过年拿出来帖堂屋墙上。这回老五拿回来的不是奖状,而是信阳县一高的录取通知书,他却不敢对爹娘说,犹豫着把通知书掏出来放供桌上。

小六拿着老五的通知书,欢呼道:“爹,娘,我五哥考上县一高了!我听同学说,凡是全乡年级段成绩一直排前十名的学生,只要考上县一高,就等于一只脚迈进大学门槛了。噢噢,我五哥顶呱呱呀!我五哥棒哒哒呀……”

老五爹蹲在门口杨槐树荫下眯着眼儿卷好旱烟棒,凶猛地抽嗒着。突然,他好像哪根神经搭错了弦,指着老五咬牙切齿地噘道:“老五,你个狗日的,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你答应老子报考信阳卫校,咋又报考高中啊?这不是还要老子多供你上几年学?你说考中专多好,三年毕业就能挣钱了。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妈、你、你……”他噘着噘着,猛然咳嗽起来了。


忙着烧火炒茶的老五望着细脖颈儿大脑袋的小六拿着通知书还在欢呼,听着爹噘,心里有点儿怨恨,爹的咳嗽声,又让他心疼。他用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擦去满脸流淌的汗水,咧嘴苦笑道:“亲爹;亲爹,我班主任说了,以我学习成绩考中专可惜了,再勤奋三年兴许能考名牌大学,毕业了好分配,挣钱多。爹,明牌可是个好东西,它还能给您老人家光宗耀祖……”他努力勉强自己说些俏皮话来缓解爹和自己的心情。

老五爹气得直翻白眼,继而又唉声叹气。老五娘从破茅草屋端出满满一碗糖水,道:“他爹,喝碗黑糖水补补气。这孩子的老师不是来跟你说过么?咱孩子在乡里占头10名,到高中再加把劲儿,说不定能考上大学,给咱争气张脸,你就随他去吧!”她小声低气儿地说罢,挨着他坐下。

老五爹叹息道:“你知道个啥?前年三月倒春寒,不是下冷雹子,就是下雨、下雪、上凌冰,头道毛尖茶冻死了。去年三月,雨连着下七八十来天,头道毛尖茶也没来得及采下来,就成大茶叶片子了,去集上卖的钱还不够咱吃油盐。这几年手里没攒着钱,老大和老二接媳妇的彩礼钱还没还严,老三没过门的媳妇又闹着要瓦房,不然不打结婚证。接着就是老四,每人三间瓦房就是六间。老四过两年复员回来住哪儿呢?你能看着孩子错过年龄结不成婚,他打光棍,人家会噘咱老脸,我死不暝目哇!还有老六,这群狗崽子个个都是我心头肉哇……”


老五娘回想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大床上的岁月,当她想到老大和老二结婚时没要到瓦房,儿和媳妇看她老两口的眼光就像仇人样,一年到头不理不睬,她越想越伤心,撩起围裙抹着眼泪,咕嘟道:“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些老话咋都不落空呢?”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老五的奶奶1959年在坟坡遇着救活的,没几天就给老五爹圆房了。

老五家除了那个去当兵的四哥,其余的三个哥哥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本份、憨厚、不言不语、守着贫穷而又落后的大山。


月朗星稀之夜,凉风拂动,蛙声鼓噪,萤火虫飞满茶垅。


棠梨蹲在门前棠梨树下的水摽上洗衣裳,想着:“老五哥会到县城上学吗?老五哥还会和我好吗?” 微风漾起池塘水闪烁银色光波,棠梨又想起去年夏天还和老五在溪河坡放牛,两个人滚在河坡上。老五穿着花裤衩扯她下河,她也没觉着男女有别,现在想起来脸红到耳根子。

老五赤脚掂着鞋走近水摽,道:“棠梨洗衣裳呀?” 棠梨闻声大吃一惊,道:“哦,老五哥咋还没睡呢?”老五仰望夜空长长叹了口气,道:“棠梨,该咋办呢?我很想上高中,将来能考大学,看着我爹娘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为我们兄弟几个苦扒苦捞,天天忙着砍树,烧炭,开山种茶,这些又不值几个钱,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呢?要说咱这日子不好过吧,比着书本上的《卖炭翁》咱们又好过……”他把心里所有不满不快对棠梨倾诉,才能感觉到日子有些许轻松快意。

棠梨沉默好一会儿,也找不着更好的话来安慰老五,便道:“老五哥别害怕,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想太多哈。”

即没文化又没经历的人,语言多数是粗鲁、短浅、实诚的。





棠梨穿着半新不旧的牛仔裤,白汗衫,一头秀发梳成两个羊角辫,捧起清澈的溪河水洗脸的样子清纯而温柔。就连最亲近她的老五也是最新发现,他痴痴地望着棠梨,心头自然生出一种爱恋。

棠梨道:“老五哥,想啥子耶?”

“哦,我想再教你唱支歌吧?”

“好哇!”


“我教你唱《月亮走我也走 》,你学会了只许唱给我一个人听哈!”

“老五哥唱哪首啥歌都好听,你唱一句,我跟着你唱一句。赶明儿你去县城上学了,想你的时候,我会把你教我所有的歌都唱给咱这茶山听。”棠梨这句话让老五激动得无所适从,心想:“这是棠梨无意说出的情话 ,像一丛迎春花开在山卯上,是那么清新自然,又是那么灿烂美好。”他镇静之后,一遍又一遍地教棠梨唱道:“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


棠梨唱累了,不自觉地笑起来,老五也跟着笑。棠梨笑得差点儿掉进溪河,老五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棠梨,由于用劲儿过猛,无意把她拽进了怀里。棠梨猛然觉着老五毛茸茸的胡须触着耳根儿,心就要窜出胸膛,她慌慌张张地背起柴禾走了。老五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妮子真是人大心也大了。”一丝笑意漾在他嘴角上。

从此,棠梨见到老五没了从前那种立着脚尖和他比身高的自由自在,理所当然了,白嫩嫩的脸蛋上生起两片红霞。她白天和老五一起上山打柴,日落一起下山回家,刻意避免和老五肢体接触,心却想着“我们要时时刻刻在一起该多好!”

山里人家图省检不点灯,晚饭比较早。棠梨吃罢晚饭,看着猪、鸡、猫、狗都在院子里哼着、跳着、叫着要吃的,她伏在娘耳边,轻声道:“娘洗碗喂猪吧,我去找老五哥再学几个字,老五哥明天就要去县城上高中了,老五哥要是走了,我想学也没人教我了。”棠梨娘瞅着她漂亮的眉眼,心想:“这孩子叫老五哥,咋叫恁亲热?”

一个人若恋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把那个人装在心里,说话含着蜜糖味儿,总想找机会和他在一起。


老五的爹娘正在煤油灯下忙活,他娘朝大瓦坛里装咸菜,他爹用手指蘸着舌尖上的唾沫点数着一大卷子毛票。小六用算术方式计算一学期有多少天,老五除了学杂费,一学期下来需要多少钱? 老五依着门凝神静气望着这一切,唯恐自己发出声响惊扰他们。

棠梨走进老五家感觉气氛跟往常不一样,又悄悄退出来了。

清早,棠梨拿着锋利的斧头和麻绳子上了东山,她霹雳里啪啦砍下一大堆麻栗树枝桠子,将把树枝桠子打好捆,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水时,望着老五背着铺盖卷儿正朝山梁走来。

东山是山村人走出大山的必经之路。

棠梨知道这意味着不能经常看着老五了,她心“咚咚咚咚……”不停地猛跳。老五微笑着走近棠梨,棠梨惊奇地瞅着老五从头到脚穿着都是崭新的,粗糙的白棉布褂子上钉着5个大马蹄扣,黑棉布裤子搭配着白沿条千层底小口布鞋,使老五显得很有文艺范儿。这是老五从小到大穿的唯一一套新衣裳,是他娘的手工制品,也是他娘将近二十年的打算和愿望。

老五把铺盖卷儿挂在山道旁的麻栗树杈子上,咸菜坛子放地上,他由书包掏出两个熟鸡蛋给棠梨。棠梨不接鸡蛋,勾着头淌眼泪。她想对老五哥说出自己的依恋,却说不出口。老五和棠梨十指相扣,彼此沉默良久。

这对情窦初开的人儿感情是多么内敛多么深沉啊!

“别忘了练习写我教你的字;别忘了唱我教你的歌儿。寒假我就回来了,得赶紧走,要不然,撵不上县城的车了,唱支歌儿为哥送行吧!想听你唱歌儿,喜欢听你唱歌儿。”老五说着,从树杈枝上取下铺盖卷儿撂脊背上,瞧着棠梨笑了,他才掂起咸菜坛子,走没几步,又回头微笑着望向生他养他的山村、心爱的姑娘,漫山遍野碧绿的茶树。

老五是这个山村头一个走出大山上高中的,他深深懂得人情世故,苦难生活让他的沉熟和稳重超乎同邻人。老五看得见棠梨的依恋,却没有任何力量对她说神圣而又甜美的“爱”字,他只能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里。

蓝莹莹的天空下,棠梨呆呆地望着老五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像风一样追去,当她爬上高高的山梁,已经望不着老五的影儿了。她站在山梁上,望着太阳升起的那个地方,情不自禁地唱起:“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阿哥阿哥听我说,早把喜报捎回头……”她反反复复唱着那首歌,任泪水在脸颊上流淌。

这样的分别并非坏事,它能使人性成熟,情感上升。

二十多公里的山路,老五走了三个半小时,他矫健的脚步看似轻快,心情却很沉重,眼前浮现离家时的一幕幕,父老乡亲站在村头挥手远送.,使他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意品尝过透。

老五赶到SHG乡镇撵上了去信阳县城的班车,客车在蜿蜒崎岖、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爬行颠簸三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他到信阳长途汽车站下了车,匆匆走进他理想中的信阳县一高校园,新鲜感很快就被如何面对将来的日子淹没。  





冬的寒流早已深深浸入豫南大地,大地萧瑟,山野沉寂,成熟的茶籽落满茶地。


棠梨看着山村里的孩子们放寒假了,心里盼望老五哥赶快回家来。她挑着鸡粪去东山,把晒干的鸡粪捻一小撮埋在茶树根脚边沿儿,希望来年春天的茶芽更茂盛些。

阵阵寒风刮过山岗,棠梨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时不时地从茶垄站起来眺望老五归来的方向,哼唱着:“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这首歌促使她在思念中愉快的劳动着。


山村的夜来得早。棠梨凭着老五教她的那点儿东西写起了抒情诗:“老五哥:我是月亮 \你是天空哪颗星星 \和我遥遥相对 \尽管咫尺天涯 \ 我们心心相印 \息息相通……”她在蜡烛的照亮下写着对老五的思情,一篇又一篇:“老五哥:星星看见\我在你家门口张望 \片片语言汇成风的呜咽 \多想啊 \你奇迹般的出现在我眼前 \让我悄悄抓住你的温暖 \漫步春天的茶垄间……”跳跃的烛火燃尽 她进入香甜的睡梦。

生活若有爱情就有诗意,正是爱情和诗意支撑着我们的人生。



五  

老五在学校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都在教室度过,他害怕饥饿,逃避体育课,不敢活动,尽管如此,还是瘦得驼腰弓背,由于很少见着阳光,面色苍白,呈现一副病态相。


年到逼近。


茶乡政府下了禁令:“严禁捕杀野生动物,违者罚款,捕猎可耻……”还有人进入农户没收猎枪。贫寒的茶乡人家不用猎枪照样冒险捕猎,野猪、野兔、野鸡、刺猬等,都是他们鲜美的年货。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既然剥夺山村人吃山的权利,又不给予补给,他们除了不顾羞耻偷偷摸摸地捕猎,还能有啥办法呢?

老五忙着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门课,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他是那么想念久别的山村,摊开日记本,回想着山村岁月,写道:“爹扛着犁\我牵着牛\看着夕阳默默照着茶乡\ 山村炊烟袅袅”写到这儿,他猛然调转思路写道:“青山座座\浩淼湖水\清清河流\浸润得那绿也透亮\翠也凝碧\茶山更是满垅的晶莹\醉人画意\这是生我养我的茶乡山水风光……”就是这张水墨茶乡,让灵性十足的老五写了那么多乡土诗歌,因本真感动读者。“语文”对他来说是最轻松的一门功课,他拿住了作文,常得最高分,老师非常关注这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学生。

全体师生集合在阔大的操场上,阳光下,校长讲话,最末后一句是学校放寒假了,祝大家新年愉快!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的确是件愉快的事。老五并无快意,他已经两个多月没吃过早饭了,穿着超短的破袄头,缩着脖颈儿,双手插在裤兜里,来回搓着几个五分的钢镚,咕嘟道:“饭票没了,但愿这些钱能够搭车回家,回家吃顿饱饭,宁当饱死鬼,不当饿死鬼。”他背着铺盖卷儿和满满一包书,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又扭头朝床铺下望那个灰不溜秋的大咸菜坛子,心想:“从上中学,离家太远,逢着老天爷打连阴,下大雪,山道难走,我要住校,娘在你肚子里装满咸菜,陪伴我春夏秋冬。今儿,你肚子是空的,我也得把你带回家,不然,爹瞧不着你,他会噘我,娘瞧不着你,她会吵我。再来时,娘还会借你肚子装满咸菜,你呀你,是我亲爱的老伙计,老伙计呀老伙计,咱在此又消费了半年光阴,你还要伴我多少日月星辰?风风雨雨……”就连他自嘲的白话,也包含十足的诗意。

老五挤上公交车,掏出六个五分的钢镚递给了年轻漂亮的女售票员,他没说到哪儿下车,售票员也没问,数了数钱,没给他撕票。半道上查票,售票员毫不留情地把老五撵下车了。

]星星隐没了,寒风呼啸,天空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山道低处已被白雪覆盖,高处的雪多半被风吹走,山道隐约可见.。

饥饿使老五浑身绵软无力,头晕眼黑,不由自主地倒雪地上了,好在他思想还是活跃的,想着亲人、恋人、未来,不甘心就此死去被雪埋了,抓把雪填嘴里,一把又一把,冰凉击活全身干枯的血管,使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才发现鞋头破了,走起路来有点巴儿拖拉,不得不放慢脚步,望着走时还是碧海一样的茶山,此时却是白茫茫一片,心想:“这雪要是能再下一个小时,明年头采定然是绝佳收成,日子会宽裕些,爹娘也不用为我和小六的学杂费发愁了。棠梨要是看见这飘舞的雪花定然会很高兴。”每回想到棠梨,老五都感觉着一种迷蒙的喜乐,紧捏用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的稿费给她买的红纱巾,撩开两条长腿脚步越走越快。

严寒逃逸了。

漫长的山道上,老五走着想着:“感谢这艰险的山道,是你让我奋发向上;是你让我忠实地行走生活的道路……”一个趔趄,他差点儿没摔倒,脚上的破布鞋彻底岔鱼了,索性把破鞋丢弃,赤脚行走也不觉得冷。

“苦过了就不苦了,冷过了就不冷了。”这句话是很多人体验过生活的总结。





狂犬猛吠,划破山野的沉寂,给人一种阴郁之感。


老五敲门喊道:“娘,娘开门,我是老五哇!”

离家归来的孩子头一声呼唤的总是娘,这是人之常情。

老五娘由睡梦中醒来,道:“他爹,我听着咱五儿回来了!”老五爹披衣点亮煤油灯,嘟哝道:“老婆娘,我听着了,老三媳妇要恁多彩礼愁死人,我成夜睡不着,正想下床开门去。”他打开门,惊呼道:“哟,下雪了?”令他欣喜的不是五儿归来,而是给山村人家带来希望和收益的白雪。

老五道:“爹,这还是场大雪呢!我走路上不觉得冷,停下来觉得冷的很呐!您快上床去捂着。”他说着,抖抖身上的雪,跑进里房。

老五爹好像没听着老五的话,倚门望着白雪,乐呵道:“下大雪,好哇!好哇!明年头采有收成……”

老五娘哆嗦着掀开被子,道:“五儿回来了,娘起来给你烧盆火暖和暖和。”“娘,别起来,冷,我自己会搞。”老五把娘按进被窝,烧着炭火,烧盆热水。当他把脚放进热水盆的那一刻,感觉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硬是憋着没叫出声。娘还是起床来把剩稀饭热好放点儿猪油和盐搅和搅和,捧到老五手里。老五坐娘床头边,几口就把一大碗热稀饭喝完了。

油灯下,老五娘瞅着骨瘦如柴的老五心疼得哽咽道:“五儿,在学校的日子好过不?娘想你呀!”她说着,伸出粗糙的手来抚摸老五消瘦的脸颊。老五轻声道:“娘,我好着呢,就是瞌睡来了。”老五娘抑制不住心疼的泪水,道:“去牛屋跟你三哥同腿,暖和些。” 老五爹瞅着老五好像大病初愈,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这也许就是男人无可奈何时的深沉流露。

老三知道老五回来了,朝床里头滚了滚,继续打呼噜。

老五上床熄了灯,山村又恢复了沉寂。

鸡叫三遍,老五爹还是睡不着,摸索着起床,扫院子里的雪,他扫着扫着,倒在l了雪地上。

早晨,老五娘起床不见老五爹,心慌得厉害,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推开门看见他倒在雪地上,直着嗓子叫道:“老五,老三,你爹快不遭了……”老三和老五赤脚跑出来,把爹抬着放床上,慌忙去请医生。医生来诊断之后,道:“诊断不出来是啥毛病,反正不好……”老五用架子车把爹送进了几十里外的乡镇医院也没检查出来病因(读者到此会知道山村医疗的匮乏。),他借遍乡邻亲友的钱,让爹住了半年医院,末后交不上费被医院撵出来了,还是欠下近一千元的医药费。

老三的对象听说他家欠下上千元巨款,要媒人传话来说这门亲事算水了。老五娘从老五爹病倒有泪也哭不出来了。老五因爹重病修学一年,他白天上山采茶,晚上回来检查小六的作业。小六的成绩跟老五一样,也是全乡年级阶段的尖子生,这是他家唯一的欣慰。

棠梨看着老五瘦得像根竹竿,心里很难过,跑回家哭道:“爹,你拿点儿钱出来帮帮老五哥吧!” “你说啥子?你娘从生了见好,乡里计划生育500块钱的罚款还是我找你大姑借的,你知道不?到现在多少年了没还上。你两个姐姐才上一年半中专,还得一年半呐!见好和小六学习成绩差不多,也要教学杂费。你以为我不想帮他么?咱哪有一分多余的钱来帮他,拿啥帮他?”棠梨爹大发雷霆。棠梨勾着头,没话说了。

棠梨娘从厨屋端出来一小竹筐鸡蛋韭菜盒子馍,要棠梨给老五家送去。这种饭食可是山里人家难得的好吃食。棠梨端着小竹筐子走进老五家,老五正在院子里烧火炒茶,便道:“老五哥,我娘要我来看看大叔好些没?”老五看见棠梨,眼里猛然生出精神的光亮,他一把抓住棠梨端着竹筐子的手腕儿,似乎在她身上能沾到一种挑战生活的力量。

棠梨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没有拒绝,两个人相看着,尽管谁也没说话,但实际上说了,人们在生活中常常有一种没有语言的语言。

老五娘端着满满一筛子茶叶从门外走进来,老五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老五娘望着棠梨的眼神蓄满感激,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俊俏、勤劳、善良的姑娘。


棠梨爹站在老五家大门口,伸着头喊道:“棠梨;棠梨;棠梨快回来吃饭,吃罢饭咱去秧茶籽去。今年,咱争取把稻田都毁成茶垅。”棠梨闻声站起来,道:“大娘,老五哥,我先回去了,以后有空儿再来玩。”老五娘放下手里的茶筛子,把棠梨送到大门外,转身回来,道:“五儿,棠梨是个有心的好孩子,以后,你可记得对待起人家哈。” 老五发现娘好久没说恁多话了,朝她会心一笑,又精心挑捡着茶叶里的小碎黄叶儿。

棠梨的到来,成了老五家很久没有的开心事。

老五爹因不能吃饭,家里也没有钱给他输液,停药没几天,就过逝了。老五娘因他的死,成日跟傻子一样,不言不语,坐在门槛子上咕嘟道:“天塌了;天塌了……”给她吃她就吃,不给她吃,她不知道饿。老五爹过世五七那天早上,老五娘吊死在梁上。村里年岁大的女人都说是老五爹舍不得老五娘,所以把她叫走了,也有人说老五娘得的是精神抑郁症,她才会自杀。 不少人都念叨着老人生前的好处,赶来哭一场。棠梨和爹娘也在为老五娘下葬的事忙碌着。

茶乡村民淳朴厚道,哪家遇到了这种事,村里人都会赶来帮忙。

老五想“老四在北疆太远了,爹去世没叫他回来,娘去世说啥也得把他叫回来。”亲自跑乡镇邮电局给老四发了电报,要他速回,参加母亲大人的葬礼。
老四接到电报第八天,走到村口听说他娘在家停尸三天头就下葬了。他难以接受父母相继去世的打击,直接去爹娘坟地跪磕之后,又返回了部队。

夜晚,老五坐爹娘的坟地上想着老四回来不进家门,想着儿时家虽穷,弟兄几个在一坨儿和睦成长,想着爹娘在世的情景,伤心地吹起竹笛,笛声凄婉悠扬。家的变故几乎使老五崩溃,从今往后,他必须努力替代爹娘负担起这个破落的家。

棠梨听着老五的笛声,放下饭碗,来到村头的棠梨树下。 棠梨的爹娘早就看透棠梨的心事,只是不想把这事说破。

夜深了,棠梨娘在棠梨树下找到棠梨,道:“膀女子,恁晚了,还站在这儿干啥子?走,跟娘回家睡。”她把棠梨扯回家了。

早起,老五家大门敞开着,棠梨走进屋里静悄悄的。卧在门角儿的大黄狗看见棠梨走进来伸伸懒腰,慢腾腾地站起来摆摆尾巴,又卧下了。棠梨轻声喊道:“老五哥;老五哥。”老三端着饭碗从厨屋走出来,把一个纸袋递给棠梨,道:“老五上广州打工去了,他在家日子也难过。我爹有病,老五找大嫂二嫂要钱了,拿钱的时候他答应大嫂二嫂这个钱保证还,要不然爹娘的那份茶山就归他们。这不,我娘前头走,他们就来找老五要钱又要山。老五说爹娘不是他一个人的爹娘,是弟兄六人的爹娘,非得犟着不还钱,也不分山,差点和大嫂二嫂打起来。你知道,我大哥二哥都不当女人的家。也不知道老五听人谁说广州开放,钱好挣,就跑去了,这是他叫我转交给你的信。”

“我走了,谢谢三哥!”棠梨接过纸袋,去村头的棠梨树下把信拆开,露出一抹艳红,扯开一看,是条红纱巾。她把纱巾围在脖颈儿上,对着清亮亮的池塘水照着秀美的面目,酷似一朵将出水的红莲。当她把纱巾取下来叠好,朝纸袋里装时,发现一张小纸条,迫不及待地展开来读:“棠梨: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得去广州挣钱,听说那是中国最开放最有钱的大城市,那里有很多工厂好找工作,钱也好挣。我想去挣钱还债,盖新房娶媳妇,还想让我六弟圆我的大学梦……”她看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老五由信阳坐火车用了将近20多个小时终于到了广州,他行走在陌生的城市,单薄的身影很快淹没在庞大的人海里,漠然的表情消失在巨大的嘈杂。

秋季,连绵的秋雨刷刷地下着,茶乡日夜笼罩在雨雾之中。棠梨在念想中忧伤,常常对着凋零的山野吐出一声声长叹。

这年冬天,茶乡有了巨大变化,不仅是山脚下的稻田全部种了上茶籽儿,还有一条弯曲平坦的公路一直修到村口,连接着信阳县城。


光阴历逝,茶乡人家贫寒的光景即将成为过去,永远的过去。





一声炸雷滚过山梁,真正温暖人心的春天正朝茶乡走来。湖泊、河流,满是清粼粼的水,闪着美丽的光,发芽的茶树散发着清香馥郁氤氲着茶乡的梦境。


春天,棠梨出落得更加美丽,白净净的脸蛋,弯弯的眉毛,清澈活泼的大眼晴盛满春光。她移栽一上午茶树苗,直起腰来眺望远近的茶山,喃喃低语道:“春天,春天来了,春雨浸润出雀舌一样的毛尖,一片片一垅垅的茶树,将要变成茶乡的骄傲,怪不得老五哥说咱这地坡是一幅水墨画,写满水墨语言。”她想到老五,一股幸福暖流涌上心头。

清明前后,牛毛细雨最好在黑夜潜入茶乡。曙色正踏着昨夜的雨珠而来,满眼的山川染得翠绿欲滴。

棠梨爹扯着嗓子喊道:“棠梨;棠梨;棠梨快起来,赶紧上山打茶叶去……”


清明时节闭着眼睛采茶,个个都是雀舌一样的芽头儿,这样的茶好看也好喝,价格不菲,就是不顶泡,两道水之后就淡的没味儿了。山村茶农最忙也是这个时节,可以说是没日没夜。这个时节茶山雾大,多雨,毛尖也厚,春风依然带着寒意。

棠梨整天戴着个斗笠,穿着大红色的土布衣小棉袄,腰间系着个防水围裙,胳膊上挽着竹篮,带着一群外来的打茶叶妮儿在茶山上忙活。午饭多是锅饼子,米饭、豆腐,红焖肉,和茶叶水,由棠梨爹挑上茶山。打茶叶妮儿除了吃饭时间,没人肯坐下来歇息,她们都想挣钱,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家,把湿茶过称,记账。打茶叶妮儿吃罢晚饭都倒铺板上睡着了,腿疼得在睡梦里呻吟。棠梨也是如此。


毛尖是经不起暖日、柔风、雨露煽情的。眨眼间,毛尖可能舒展成一芽一叶儿,身价比达标的毛尖茶又低一等。一芽儿一叶的茶即好喝又实惠,好喝茶的人都喜欢买谷雨之后二十天之内的毛尖茶。那可真是一道茶苦,二道茶涩,三道四道令人喝的舍不得。

这个春天,忙碌的不只是茶农,还有信阳政府。信阳新闻反复宣传报道:“信阳毛尖茶有多种作用与功效。信阳要举办第一届茶叶节,邀约名演员,当红歌星,他们都会准时来信阳赴约……”为了迎接茶叶节,政府实行城市创卫,争取靓化美化市信阳市容。

春意盎然的茶乡沸腾了。

山村通往信阳县城的公路上一夜到亮都有人,有人半夜三更带着马蒂灯和现炒的茶叶赶到集上,有茶商带着手电筒和电子计算机赶来收购。茶农虽然劳累,笑容疲惫,内心充满对政府的感激。游人来茶园摄影留念,新闻记者实录山水风光弘扬河南信阳毛尖茶文化。

有些游客和茶商还在棠梨家吃饭,棠梨在山坡上挖了野韭菜、掐蕨菜。棠梨娘就用野韭菜炒鸡蛋、用蕨菜焖腊肉。棠梨爹在门口水塘逮来鲢鱼做红烧鱼块,游客们吃得赞不绝口,走时还慷慨地放下百元大钞,于是茶山人家的饭菜有了新鲜的名字“地锅饭。”

图省事的茶农不用烧火炒茶了,新采的湿茶多数被茶厂来人收购之后运到茶厂。茶厂有炒茶机,揉捻机,高档包装,出口。

棠梨听茶商们议论道:”信阳毛尖茶在远古的时候就是十大茗茶之一,其名享誉海内外,可受人们青睐,毛尖茶又将进入强盛时期……”茶乡的人们听了这个好消息,把房前屋后都埋上茶籽儿。

有些人的品位始终固守着传统,宁愿掏高价也要喝手工炒的茶。茶山多的人家会请专业炒茶师傅,月钱开到八千至一万,一天三顿还管饭,顿顿都得炒六个盘,鸡鱼肉蛋不能少。

打茶叶妮儿的工钱论斤,湿茶五十块钱一斤,手头快的一天能打五六斤,也就是好几百快钱。四斤湿茶炒制一斤干茶,若是逢着雨过天晴,就得五斤湿茶才能炒制一斤干茶。一斤毛尖茶多则一千多,少则七八百。总而言之,还是茶农赚的多。

外来的打茶叶妮儿和茶乡的小伙儿在愉快的劳动中产生爱情,结婚了。

“茶山上的那个小阿妹
啊...耶...俏模样
引来了的那个对面坡上
耶......砍柴的少年郎
砍柴柴的那个小阿哥
啊...耶...嗓门亮
茶林里是飞出一对金凤凰……”杨钰莹用一曲《茶山情歌》,迷醉了茶乡的小伙儿姑娘。现实当真如《茶山情歌》所唱,茶山引来好些金凤凰,冲击茶乡张大嘴要彩礼的姑娘,她们彻底改变了理念,唯恐被茶山小伙淘汰。

棠梨在忙碌中也不忘想念老五,她望着弯曲平坦的公路,心想:“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哪儿?老五哥会在路的尽头吗?老五哥要是知道当今毛尖茶恁值钱,会回来么?”她想到这些,唱起:“晚风悠悠吹,小河静静流,阿哥阿哥听我说,早把喜报捎回头,捎回头……”


暖意宜人的春天,阳光照着连绵起伏的群山,人们走进茶山仿佛走进世外桃园,逍遥自在。当人们走近村头就会慢下脚步,棠梨因此而得名的棠梨树开满了白雪样的棠梨花。 棠梨花飘落的季节,毛尖茶就不金贵了,多是一芽一叶的二等茶,这种茶量多,不像毛尖茶只有七天左右的时间可采。一芽一叶儿的茶可采一个多月。

茶乡姑娘手指芊芊舞动在晶莹的茶芽之上,茶山时常飘起欢快甜美的“茶山情歌。”茶山女人能不高兴吗?能不歌唱吗?茶商给他们公平合理的价格。前些年,茶乡因交通闭塞,走不出来。现在好了,一条通天的大路,让山里人都知道信阳毛尖在历史上就很有名气,这是不争的事实;信阳毛尖正以她海纳百川润物无声的大气,让人感知她灿烂而又厚重的历史。


傍晚,茶乡暮色格外蓝,风温和地抚摸着人的脸颊,采茶的人成群结伴下了山坡。天开始模模糊糊地黑起来,山村已经亮起灯火。满天星星,山泉叮叮咚咚,茶山显得格外寂静。棠梨总是最后一个下山,她放开喉咙唱一曲“茶山情歌,” 再对着连绵的群山喊道:“老五哥,老五哥你在哪儿呀?回咱茶乡看看吧!我跟着电视学会唱茶山情歌,可想唱给你听喔……”

初恋像春天的茶苗一样鲜活在棠梨的眼里心里,山川河流回荡着她深情的呼唤。

棠梨爹用这一季春茶的收入还清了10多年前借棠梨姑的那500块钱,还有不少存款呢!他喜欢得买了好几包大前门香烟,送给村里的高龄老人,他们瞧着是蒂巴儿的香烟喜得眉开眼笑。妞妞的爷爷笑道:“看来咱这山沟沟儿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啰!像康熙说的那样,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人都是累过,才知道闲,苦过,才知道甜。



  八


入伏,天气变得炎热。


棠梨常和村里的女人们在天亮之前已经上山采茶去了。伏茶多是一芽儿一叶儿,一芽儿两叶儿,下手一捋一大把。与春茶相比,茯茶多是大茶叶片子,泡出来的茶水比较苦涩,它不像春茶,大茶叶片子泡的也是毛尖茶味儿。

棠梨爹把炒搓揉制的茯茶背到集上,或是信阳县城,沿大街小巷吆喝着卖,下苦力的农民工和庄稼汉都会买这个季节的粗茶。销量大,比往年卖毛尖茶挣的钱还要多。

茯茶湿的卖给茶厂一斤值七八块钱,干茶出售一斤最少也得七八十块钱。因此,太阳再烈,风雨再大,茶乡人家也舍不得休息。女人采茶,男人赶集卖茶,钱赞足了,盖新房,买家电,奔小康。


自从信阳茶叶节过后,大人小孩都知道信阳毛尖茶是个好东西。


晌午,棠梨在棠梨树下的水摽上洗衣裳,心想:“老五哥走一年多了,咋不写封信回来呢?”邻家妞妞笑嘻嘻地跑过来,道:“棠梨姐,快看,又来一个开小车的茶商。”棠梨抬头朝村口望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旁,有个白胖胖的年轻女人挽着老五胳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用手背揉揉眼睛再看还是老五,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女人挽着老五的胳膊打棠梨身边走过时,棠梨想叫老五哥却没能叫出来,彼此勉强笑笑,算是打招呼了。山里人家最敏感,老五跑外地找个女人,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早晨,老五看见棠梨蹲在棠梨树下的水標上洗衣裳,轻轻地走近她,微笑道:“你还好不?我以前天真地以为爱情是无比高尚、珍贵、伟大的,现实面包和爱情相比,面包不仅能养人,还能供养人到达理想的彼岸,满足人的愿望。穷男人和穷女人搭伙凑合过日子,有些人能勉强凑合,有些人就凑合不了。当代爱情是穷人消费不起的奢侈品,你说呢?”棠梨不大懂老五的话,也不知道该咋回应,只是呆呆地望着老五那浓密黑胡须当间的两片嘴唇。老五又道:“我现在的日子不愁面包,和她住一坨儿算是结婚了,过两年再要个孩子,凑合着过一辈子算了,你多保重!”他说罢,轻轻拍拍棠梨的肩膀,笑着走了。其实,老五笑的并不开心。

借用她人光鲜的幕布裹紧自己,很难把未来和前途推向光明。

从老五带回来个女人,棠梨难过得两顿没吃饭了,她把所有郁闷纠结化成力量,成天到晚砍麻栗树,翻晒着,留作秋的好烧炭。偶尔,棠梨坐在山崖边,眼前却浮现出老五瘦削的脸颊、生机勃勃的身姿,使她陷入一种说不清的思绪中,这种思绪散乱而漂浮,又是那么幽深莫测。她突然猛地站起来,似乎想冲出群山,看看山村之外辽阔的大世界。瞬间,这个坚强的姑娘吞咽着眼泪,朝着夜幕下的群山呼喊道:“嗨嗨嗨……”这是人积压郁闷发泄心里重担的一种方式。

棠梨娘一直等到很晚才把棠梨盼回来,她从锅里端出热乎乎的稀饭道:“孩子快吃吧!娘知道你心里苦,又说不出来,婚姻是前生注定今生的姻缘。你和老五是缘分不到,村里也有人说,你和老五因缘不成可惜了。听说老五回来给他哥10万块钱,十万呐!叫他哥还完债,盖新房娶媳妇,供养小六上大学,老五这孩子也不容易,他哪儿搞的钱?还不是那女的。人家说老五在广州当了鸭子 ,跟婊子一样,专门骗富婆的钱……”这些话令棠梨想起“一个四川女子跑邻村来和一个老光棍同居个把月,她把老光棍的积攒的几百块钱骗走了,村里人都说那四川女子是个跑江湖的老婊子。”想到这儿,棠梨撕心裂肺地叫道:“娘,别说了,快别说了,老五哥不是人家说的那种人……”她哭着,又跑出去了。

原本一份玲珑剔透的爱情被老五亲自砸碎,被现实和世事分开,确实令人惋惜!

棠梨的爹娘受不了村里人说老五时捎带着棠梨,很快为棠梨订下一门亲事。媒婆对棠梨娘嬉笑道:“北湾的明君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很耐看,可惜没上过学,老实人,就是比棠梨大几岁……”棠梨突然想起那天从茶山拔草回来,在池塘洗腿,明君正好路过,死死盯着她的腿,她很讨厌他的眼光。受伤的棠梨无力抗争,她把自己的婚姻交给了爹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一生不能回避事,是人就有这样一种难以逃脱的法则。





老五在广州出车祸轧断了腿,截肢出院之后女人就不让他进家门了。老五精神受刺激跑没见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是老三告诉棠梨的。棠梨听着,看似平静,心里很难受,心想:“不知道老五哥今夜将栖息在何处?”老五的不幸很快传遍了整个小山村,有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有人说老五对不起棠梨,恐怕是遭了报应。因此,山村有些躲计划生育、想偷生仔孩的小夫妻都意识到结婚证的重要性。多数是女方非得要求打结婚证,不然终止同居,更别说偷生仔孩了。

结婚证虽然是个小本本,但它不容任何人小觑。

棠梨思来想去,找老三要了老五曾经给小六写信的信封,又蛮着爹娘借300块钱,带着几个白面馍去广州找老五。她从没出过远门,心里感到有些恐惧,想着老五心里的惧怕自然退却了。火车上,棠梨跟谁都不搭腔,她望着车窗外,心想:“这天跟山村里的天是一样蓝,也有白云,就是没茶树。老五哥咋跑恁远呢?中国咋恁大呢?”这个第一次走出山村茶乡姑娘看到了山外的大世界。

“下车的旅客,请做好下车准备,广州站到了。”女播音员用温柔甜美的声音舒缓了棠梨紧张的心情。

南国的气温和北国的气温差距很大,出站的人们个个都热得汗淌。棠梨走下火车,随着人流走出站台,面对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广场,她茫然了,心想:“老五哥,天恁热你在哪儿呢?你在哪儿呢?你在哪儿……”她正要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坐车去寻找,突然听着凄婉悠扬的笛声  疑惑是幻觉,拧一把耳朵,还是笛声,慌忙对司机道:“对不起,不坐车了。”司机朝棠梨狠狠地翻着白眼,嘴里咕嘟着她听不懂的话。

火车站广场旁边一个垃圾桶,挨着垃圾桶坐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时不时吹笛。棠梨寻着笛声找到老五,她没上前,也没喊老五哥,只是泪眼蒙蒙地望着他。捡破烂的老阿姨走近棠梨,苦笑道:“姑娘,他有啥看头儿?一个疯不疯傻不傻的残废人,饿了捡人家扔的剩饭吃,吃了就睡,醒来就吹那个竹笛,谁也抢不走他的竹笛,有时还喊‘春天来了,棠梨花开;棠梨花开。’我听他口音是河南信阳那一片儿的,拣干净点儿的剩饭送把他吃。我是河南驻马店人,我们算是老乡。”

棠梨已是泪水满面,泣不成声道:“阿姨,这是我老五哥,谢谢您照顾他。”她在众目之下给捡破烂的女人跪下磕个头,表示最真挚的感谢 。

捡破烂的河南女人由于自己漂流他乡,对出门落难的路人都有一种同情心。

棠梨把没吃完的白馍递给老五,老五快速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馍大口大口吃起来。棠梨蹲在老五面前,轻声道:“老五哥,你吃馍,我替你把笛子拿着。”老五用仅剩的一只脚踢棠梨,不耐烦地咕嘟道:“去,去。”他已经不认得曾经心爱的姑娘了。棠梨怀疑他是出车祸时摔坏了脑子,不然他看她的眼光咋能恁陌生呢?

当天,棠梨带着老五在广州火车站车警的帮助下踏上广州至郑州的火车,返回河南信阳。她带着老五回到山村,邻居们有人说棠梨真够胆大,有人说棠梨真傻,也有人说棠梨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棠梨爹知道棠梨蛮着家人跑广州去找老五,恼得咬牙切齿地噘她有娘养无娘教。他看着棠梨带着老五平安回来了,啥话也没说。

棠梨抽空就朝老五家跑,她突然怀念起记忆中那渐行渐远的晴空,老五和她十指相扣在茶垅间奔跑,老五教她游泳、读书、唱歌、写字……他是她人生经历最纯洁、最浪漫、最甜美的初恋。

一份美好的初恋足够一个人作一辈子怀念!





棠梨鼓气勇气对爹娘说要把订婚事退掉,话还没说完,爹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噘道:“你个不知屎臭尿骚的西,咋想着嫁一个残废人?亏你想得出来,拿婚姻当儿戏……”棠梨又跑去找到刘媒婆,一起上明君家要求退婚。

明君道:“棠梨,你做人咋能这样?咱们聘礼也下了,就等中秋婚庆典礼了,村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媳妇了。你想要退婚,早搞哪儿去了?你现在又要退婚,我这脸朝哪儿搁没?听说你是放不下那个谁,你带着他嫁过来我也答应,就是不能退婚……”他以诚恳态度许下诺言。棠梨看明君态度诚恳,当真以为他是个有包容心的男人,还有点儿感动。

男女之间那点儿事最容易牵动山村的神经,棠梨千里寻找老五的事,早已人尽皆知。

眨眼间到了中秋,山乡天空依然湛蓝;山水风光依然明媚秀丽。满山满野飘漾着茶花的清香,蝴蝶对对蹁跹在茶垅间。

棠梨带着丰厚的嫁妆,想着老五给她讲过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故事走进了婚姻生活。新婚的当天夜晚,明君折磨棠梨一夜。棠梨和一个连好感都没有的男人同床共枕,第一次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天刚蒙蒙亮,明君就要棠梨上茶山修整茶垅。

新婚三天,棠梨按照山村习俗回娘家,明君不许。棠梨执意不肯,明君扯着她的头发拳打脚踢地噘道:“你个不要脸的女人,这才几天啊?你就想他,我这两条腿的在你眼里还不如那个一条腿的……”他的噘打声引来村庄里的人们围观。


棠梨做梦也没想到明君是如此劣质,她一头撞在门前的青石磨盘上,再也没有醒来。

偏僻传统封建的山村女人大多数把名声贞洁看得比生命还可贵。

棠梨撞死的消息很快传到娘家,老三听了很生气,对老五吼道:“都是因为你,棠梨死了,她死了你知道不?我非得去把那狗日家的茶树刨了,都刨了,叫他吃狗屎……”他噘着,扛起大䦆头就要去刨明君家的茶树。被路过的棠梨爹碰着了,他皱着眉头,叹息道:“茶树无罪,是棠梨不知道命金贵。两口子哪能不吵嘴磨牙,人家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她倒好……”]老五听说棠梨死了,依稀记起棠梨,他突然恢复常态,杵着拐棍可以慢慢地行走了。

茶树是山村人家祖宗传下来的,也是山村人家一辈又辈的生活依靠,在老三心里刨茶树就是对明君最大的报复,也最解恨。他为了感恩棠梨,跟着棠梨爹去了明君家,老五也跟着去了。老三把明君揍个半死不活。老五没看明君一眼,搂着棠梨冰凉的躯体好半天才哭喊出来:“棠梨,五哥对不起你呀……”他要把棠梨背回家,棠梨爹坚决不答应,非得把棠梨埋明君的祖坟地里。老五用一只手支撑着棍杖,一只手拍着胸脯道:“我带棠梨回家,看谁敢阻拦?你不答应是吧?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围观的人们议论道:“两个孩子可怜,把棠梨埋明君祖坟里也不受待见,不如埋进老五家祖坟地里。老五的爹娘生前都可待见棠梨,进了他家祖坟,就等于进了他家门……”棠梨爹被众人说动,答应了老五。

坚持真理的善良人,总会惧怕他人为爱以命相拼,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旧情可念。

老五坚持请求三哥连夜把棠梨抱回家来葬在溪河岸自家茶园边缘,老五捂着脸泣不成声道:“哥,我要是死了就葬在棠梨的坟墓旁,咱娘叫我这辈子对得起她。哥,是我对不起棠梨,我对不起棠梨……”泪水从他手指缝儿流淌出来。

棠梨的死,让她爹娘很自责,尽管心里对老五的行为不满,却不好再说。

老五家三哥道:“谁也别劝慰他,叫他哭吧!痛痛快快哭上一阵,也许他心里就会好受些。”他知道老五心中的憋屈和痛苦,为了这个家放弃青梅竹马的爱情,棠梨的死叫他清醒,也叫他崩溃。

老五走了他娘走的路,上吊自尽。老三和小六把老五葬在棠梨身边之后,小六趴坟上痛哭,他哭的肝肠寸断,惹得村里好些女人们也跟着他哭起来了。

孩子的悲伤最容易感动人心,何况不大的坟场,有他爹娘,有他五哥,还有他没过门的嫂子。

当生命的花朵正蓬勃怒放的时候,却猝然间凋谢了,是最令人痛心难以接受的,凋谢的花朵凋谢也是美丽的。

又是春天了,万物复苏就是生命的写照。

山野飘荡起采茶姑娘们悦耳的《茶山情歌》。盛开的野樱桃花、杜鹃花、棠梨花,红火、白亮、如烟、似霞。溪河水绕着茶山依旧唱着那首眷恋的歌。

说来奇怪,棠梨和老五的坟墓前各冒一棵棠梨树,树杆相扶、枝叶繁茂,笼罩着茶园。清明时节,雪一样的棠梨花开,令人赏心悦目。

每天早起,棠梨花瓣在晨风里飞洒着丝丝缕缕、如烟似雾的水气弥漫茶山,滋润着柔嫩的茶芽儿。茶乡人道:“这就是棠梨花雨。仰望过棠梨花雨的人眼晴就会变得更加清明,山村恋爱的青年男女在清明时节手牵手走来沐浴一次棠梨花雨,就会很幸福!”有茶商曰:“棠梨花雨润仙茶,即采即发芽叠芽。茶香引来天下客,村姑擎杯请喝茶。”棠梨花雨不仅是信阳茶乡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也是信阳茶乡一处独好景致!

黄国燕原字于2011年2月


台湾的冬季与春秋相比迹象不是很大,短暂的冬季若有若无的过去了。柔和的春阳照着台北高楼大厦的玻璃墙上,呈现出辉煌繁华的景象。一身清雅之气灵巧之韵的叶子在楼台上低头侍弄着君子兰,默念着“仗剑不为东风舞,洁心自胜一品红。”她抬头叹气的当儿,望着悠悠飘过的白云,由窗前飘过,想着:“绵密细碎的云朵真像故乡鸡公山坡上盛开的白花了,带着故乡山岗的味道,还有他的气息,要是伸手能留住这美丽的云朵该多好!”她想的不只是家乡,还有初恋,自然流露出微笑。
​风儿悄悄走近叶子身旁,嘻嘻笑道:“外婆,你在想什么?从我记事没见您笑过,外公去逝也没见您哭过。我爸爸妈妈都说您这辈子无忧无愁,无悲无喜。外婆今天是您怎么了?脸上有泪还有笑,我这就回去告诉爸爸妈妈,外婆不但会笑还会哭,很稀罕!”
被突然到来的风儿吓唬一跳,随之,镇静下来,轻轻解释道:“好风儿,你怎么来了?外婆以前是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人都有血有肉,有感触,谁能无忧无愁,无悲无喜呢?”
​“好外婆,我妈妈说您心里埋藏着很大很大的秘密,您有吗?我将来要回大陆找老公的秘密都告诉您了,咱们交换秘密好吗?说说您的秘密吧。”风儿说着,紧紧拥抱着叶子。
​“风儿,你爸爸妈妈给你去大陆踏青旅游的费用了吗?”叶子说着,笑着,轻轻抚摸风儿的长秀发。
​“我妈妈说大学毕业应该先工作再旅游。爸爸不给钱,不要我去大陆。要是外公还活着就好了,外公会给我钱用。”风儿提起曾经疼爱她的外公,满脸忧伤。
​“风儿,你外公是个好人,外婆知道你很想念他。去大陆踏青的费用外婆给你,去吧,我们的根就埋在那里!”叶子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转身回到屋里。
风儿紧跟在叶子背后。叶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大沓人民币和一张英俊青年男子名叫石头的照片,满面羞涩地递给风儿,道:“好风儿,回到大陆之后,请代替外婆去河南信阳的灵山寺庙打听有没有跟照片上长得像的老和尚,若能再从信阳鸡公山上带回来一株白花了更好!”她说着,用手抹去眼角的泪。
​风儿调皮地问道:“外婆,您是怎么了?这照片上的人是谁呀?要不要我替您在菩萨面前许个愿?”
​“这是外婆的秘密,先不要告诉任何人,等你从大陆回来,外婆保证告诉风儿所有的秘密。我会天天在菩萨面前祈祷好风儿平安归来。”叶子说着,紧紧抱住了心爱的风儿,她认为风儿是石头这辈子留下唯一的血脉。
​“外婆,咱们勾指为誓。” 风儿用脑门紧紧地贴着叶子脑门。风儿有了叶子支持,开始了大陆之行。
​叶子成天到晚想着风儿,想象着大陆的模样,心版回放着情犊初开的往昔。笔墨和着悲伤的泪,促使叶子在信笺上写道:“其实,很早就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女儿和外孙女,只是碍于他的面子,不得不一直隐藏着。现在他去世两年多了,我不爱他,也不恨他。他待我们的女儿和外孙女视如己出。他临终时,我拉着他手,窝着眼泪,道:‘谢谢你用一生来守护我!’他就这么爱我一生一世,闭上眼睛安详地走了。然而,我觉得他有福气,死了,再也不被情爱和世事困扰。”
​“因为他,父亲到死时都不肯原谅我不接受他。虽然一直生活在孤独的思念中,但也不后悔。一个女人的一生能够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和被爱足够了。想想,他真爱过我,我也真爱过他,我这辈子比我母亲强多了。我父亲为遵奉父母之命,娶了门当户对的母亲,他们两个人的心都早已各有所属,却碍与父母之命不得不结合……母亲生下我之后郁闷而死。父亲为了抚养我一直没续弦,更是可悲。也正是这个原因,我跟着父亲来到台湾。”
​“1945年8月,中国人民终于取得了抗战胜利,日寇刚一投降,国民党反动派就在美帝国主义的扶持下准备发动内战了。我父亲成年累月忙于生意,收田租,很少归家,把15岁的我交给管家夫妇照看。我们村只有寥寥几户,天一黑,我就黏着管家婆婆。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上管家的儿子石头哥,像尾巴一样常常跟在石头哥屁股后头,跟他上山砍柴、打猎;跟他去河里挑水、摸鱼……”
​“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东北三省的那年,石头哥出远门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石头哥很少回家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参军的?1938年秋,山村人听说日本人已经占据信阳县城,很快就要打到我们所居的小山村,人心惶惶,成日不得安宁,有好些人家带着儿女家畜开始逃离山村,迁移到深山的山洞里。我跟着老管家,想着我的石头哥,也不觉得日本人有多可怕。”
“1949年仲夏,那个初夏天的夜晚,天刚下过雨,明亮亮的月亮出来了,多年不见的石头哥突然回家来了。他长变了,变得更壮实,一副黝黑粗壮的臂膀闪烁着古铜色的光。他还像小时候一样牵着我的手上山看白花了。我记得小时候,石头哥会从山顶上采来白花了插在我头发辫子上,说:‘叶子妹儿眼睛晶亮,头发乌黑,最适合戴这白花了,白色是最美的颜色,跟叶子妹儿一样纯洁无暇 。’ ‘石头哥,你总是说我好看,我要快点长大,石头哥娶我做管家婆婆好呗?’ ‘好哇,等叶子妹儿年满18岁,鸡公山上的白花了开了,我就迎娶。石头哥拥抱着我答应的很爽快。童年的事情虽儿戏多于真实,但它毕竟美好地刻在我心底,成为不可磨灭的烙印。”
​“那个月夜,我跟石头哥上鸡公山。一路上,他要我保证不把他的话告诉父亲,我答应他之后,他才对我讲:‘ 打日本鬼子时,我的几十个弟兄还不是正规军,但我们和那些正规一样爱着中国,拼命保护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家园。直到1945年我们才被正规军收编。1946年,我们解放军在白雀园打击国民党反动派。白雀园是丘陵地带,不利于作战,我们不得不把敌人诱进大别山,大别山,山大山厚,便于我们机动隐蔽,我们在大别山上竖起革命红旗,配合全国解放,说解放,谈何容易。当我们进入大别山腹地,松子关,这是豫、鄂、皖三省的咽喉,是我们作战取得胜利东进的必经之路。我们遇着敌人攻击,一场水火不容的厮杀,敌人伤亡惨重,我的胳膊中弹了。’石头哥讲道这儿,我心很疼,紧紧地抱住他。他低低地对我说:‘别怕,那些伤早都成为过去了。1947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的时候,我们都会宣誓打倒帝国主义;要消灭蒋介石反动派。1947年到1948年来的每一场战斗都打得很艰苦,每一场胜利我们的心情比飞云急雨都来得奔腾畅快,只有亲身经历了艰苦战斗中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得到胜利的喜悦。如果我能把这几年的经历写成一本书,将是一本厚重的中国历史,最惨烈的悲情。城市到处写满打倒土豪劣绅的标语,我很为你们家担心……’ 纵然是夏夜,我感觉寒冷彻骨,依偎着石头哥,他把我抱进山洞里,寂静的山洞里我们紧紧抱在一起,石头哥发誓:‘叶子妹儿,我这辈子非你不娶,不然,宁愿上灵山剃度当和尚。’ 我想石头哥会跟我一样尊守诺言。”
​“离开大陆的那个傍晚,天出奇地下起急雨,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白花花的大雨斜着从天上倾倒下来。父亲带我离开了故乡,跟随国民党军来到台湾,走时,我没来得及跟石头哥道别,也不想跟石头哥道别,这一生没有违背我们在鸡公山山洞里为爱发过的誓言。”
​“自古忠孝难两全。”
​“父亲非逼着我再嫁他人的时候,我也想过死。死需要勇气,生需要更大的勇气。不能死,生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我怀着三个多月的孩子嫁给了他,也只是名义上的,一间卧房两张床,他从没冒犯过我,我们相敬如宾。我依然属于石头哥,这么多年,他真会去灵山寺庙剃度做和尚吗?石头哥会不会埋怨我?流年似水,承载着60多年的光景走远,再也见不到踪影。我常常在梦里看见鸡公山上那满山坡的白花了,像石头哥对我说过的情话。”
​“春天,我和石头哥躺在鸡公山用青草野花织成的地毯上。凉风漫过山岗,有一条山泉素练一样冉冉飘拂,迟疑着不肯坠落山谷,一旦坠落,便产生奇妙的云朵。清清山泉,幽幽鸟鸣,美丽的鸡公山是我的故乡,是我们定情的地方,是我们幸福的乐园……”叶子不断地追忆着故乡的岁月,书写着她和石头的爱情,觉得女人这样活一辈子很值得,很知足了。她面容流露出甜美幸福的红光,把信纸折成纸鹤,放在桌上,又叹息道:“我跟石头哥的故事太长了,太长了,写不完呐!”
​回忆似一片红叶,凝聚着化不开的浓情。饱蘸情感的文字越写越伤,它能让人虚脱。
​风儿真的从河南信阳鸡公山上带回来一株白花了,和石头当了和尚的消息。叶子瞅着白花了,露出欣慰的笑,那些白花儿像似她想念一辈子的情人,爱人。中国解放初期,确实有个残疾的退役军人来灵山寺庙削发为僧,遗憾的是在二十多年前圆寂了。多少年来的白天和黑夜,春夏秋冬,叶子就那么想着他,为他长寿祈祷,他还是先她而去。叶子把白花了放在石头的照片前,闭着眼睛,轻声道:“这辈子咱们是见不着了,再也见不着了……”
万事皆不能随心所愿,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只有认命。
​风儿走过来,看见白花了前的照片,好奇道:“外婆,这照片上英俊的男子是谁呀?您的秘密呢?”叶子把风儿拉进怀里,含泪笑道:“这照片上的人才是你最亲的外公。风儿,这信是外婆的秘密。”她把千纸鹤放在风儿手里。风儿那双又圆又大的杏眼满了惊讶,她又仔细瞅瞅石头的照片之后,道:“外婆,我把信拿回家看,明早再来看您,再见!” 叶子好像没听见风儿的话,专心瞅着石头的照片,满脸都是笑意,那笑意是幸福?还是凄苦绝望?!
​夜,银色的月光柔和的飘洒着、流泻着。早晨,台湾遭遇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叶子头戴白花了去了。风儿泪眼迷离,把叶子留下的信笺和一朵雪白的白花了放在叶子身旁,轻轻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河南信阳黄国燕
白花了《后记》

  创卫的日子憋闷得透不过气,情绪非常低落,可想不堪癌症折磨上吊自杀的老顾客汪叔,他曾经对我讲“鸡公山白花了”的故事。汪叔对我讲这个故事的序语是:“发现黄妮话不多,爱读书,读的还是好书,这是好现象。我给你讲个鸡公山白花了的故事……”
因鸡公山白花了,汪叔给我留下浓郁而又美好的回忆。我决定躲避创卫的人们,去鸡公山寻找白花了,书写白花了。
为了证实鸡公山有“白花了,”我放生自己走进丰腴柔美的鸡公山上去寻找。鸡公山上天空流云飞渡,和风习习拂面,粉红的樱花瓣飘落在绿草上,黛玉伤感的葬花吟回荡我心间。
陌生的中年男人拿着像机朝我走过来,道:“你看看。”是我成全了他镜头。没想找他要照片,慌着朝鸡公山顶跑。跑到鸡公山顶,我傻脸了,放眼眺望,千沟万壑,莽莽苍苍,不晓得该上哪儿寻找白花了?无精打采地走着走着,在宋美玲舞厅旁边瞧着汪叔所描述的白花了,叶子新绿,花朵洁白,开得平和安详,很是清纯!
坐在两株白花了交错重合的阴凉地,我想:“在无限之生里,人的生命只有几十年光景,而白花了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叶子为了一场真爱,倾其一生等候初恋——那个叫石头的男人。叶子的一生,正如我眼前的白花了,清纯绝美,她那一世深情会不会在下一个轮回遇到彼此,会不会在生命某个转角,眸光发亮,惊见前生的因缘牵绊?在厚重历史下,人的命运细若纤尘,许多缠绵哀婉的爱情故事就这样湮灭在光阴里。这些白花了是否还记得叶子和石头的爱情?花开花谢,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为白花了的故事流泪。
轻轻折一朵白花了,夹进《白话的中国——二十世纪人文读本》想着平桥大道发型屋,想着日子再难过还要继续过,转身朝回走。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我行脚孤寂,路上瞧不着人影的时候有点儿害怕,打电话找个从未谋面的男网友聊着走着。我打上车,挂了电话,为自己的坏笑了。
回到平桥大道发型屋,我想:“哪年哪月才有能力让“白花了”这个爱情故事根植信阳的土地呢?”
我几乎每天夜晚都会打开《白话的中国——二十世纪人文读本》来阅读。白花了已枯死、泛黄,紧粘着钱理群先生的《在阅读中构建自己的精神家园》一文。
我读累了,想着白花了,拿鼠标不停点击QQ日志信纸,还在QQ空间写道:“那些黄钻专用信纸好美啊!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就是一张也好哇!开通黄钻的人又不爱写日志,那些美丽信纸像黄花大姑娘独守闺房,等特有钱人来娶?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瞅着,满怀遗憾!”
好友符合道:“你说的真好,比喻好恰当,把我心中的感觉完整地表达出来了。遗憾,但是没有必要,灿烂的文章不在乎什么纸,只要有知音读。”他哪晓得我在努力练习说话,是为了书写《白花了》
夜晚下班走到团结路一中门口,昏暗的路灯下,风把一张残缺的“青年导报”吹到我脚面,捡起来瞧着一首诗歌:“想起那个人的时候\真有云从我的窗口飘过\轻轻飘来的云朵\衬着蓝蓝的天空\很像谁的生活\其实\这完全是一种巧合……”作者雷抒雁。
这首诗歌让我把“白花了”的故事联想到一起,不能不说这的确是一种巧合。我特别热爱雷抒雁先生这首诗歌,每天早晚读一遍,直到背得滚瓜烂熟,才把脏兮兮的破报纸丢掉。
吃罢晌饭,可想写《白花了》我准备在信纸上草稿,瞧着卫生局的小伙子进门来,敢紧站起来。小伙子用强硬的口气说了三个字,也许是他瞧着我惊慌的样子,又改口道:“你吃饭了吗?下午两点半,市卫生局来检查卫生,你快把这地上的毛扫扫。”我打扫完地,扔下笤帚趴书桌上睡着了。
醒来又想雷抒雁的诗歌《想起那个人的时候》我着手写酝酿已久的《白花了》一半心思用来想着创卫的,只要发型屋门口有点儿动静,就以为是创卫的,猛地站起来望向门外,并没有,才发现我不只是皮肤好过敏,神经也好过敏。
没想到我把《白花了》写成了达标的情感小说。尽管文笔拙劣,我还是很努力,想写柔缓舒畅些。让那年那月、那山那水、那花那人、那个时代见证的坚贞不渝的爱情,虽历经久远,再让鸡公山上的“白花了”在笔下重现,是我非常想做到的。
放下《白花了》已是傍晚,我为实现心愿而高兴,趴沙发上睡着了。来个男顾客轻轻地拧着耳朵把我叫醒来,一本正经地责怪道:“一个女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着,真是不像话。你那壶水烧开了,我替你灌进暖瓶,一壶水灌满两个暖瓶,你还不醒。我下回来,你再敢这样睡,非得把你背跑。”我每回读着《白花了》都会想起那个男顾客,想念他的笑,想念他的话。
我每年都会把《白花了》修整一遍,终于找着白花了来报答汪叔生前那两年每月都把头和脸固定在我发型屋,自认为没辜负他对我的信任和赞美!


浮世绘(小说)三福的叹息
                                  《三福的叹息》  作者:黄国燕

夏天,村里将要出穗子的稻田干得擦火就能燃烧,年轻人背着简单的行囊相继离开村庄。不识字的南下广州,有文化的北上北京。三福这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站在村头望着一个个离家远走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们走吧!都进城去发大财吧!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湾儿里好好种田地养活老娘,我不信老天爷会灭绝咱庄稼人。”

村里的老年人听了,都为三福的孝心感动得说:“老天爷有眼呐!三福娘这辈子的苦头儿没白吃啊……”

三福八岁时,他爹两眼一闭,翘腿儿了,撇下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把三个只会吃不能劳动的负担都撂给三福娘担着。三福的爹死去三年后,村里善良的奶奶们都劝三福娘趁年轻赶紧改嫁,谁也没想到这个外表漂亮柔弱的女人宁愿在风雨里哭着爬行,也要守护公婆和孩子。三福娘白天在庄稼地里干活,把他留在家里照看一个得痨病的爷爷,和一个瘫痪的奶奶。他家那土坯墙茅草屋让人看了就担心随时会倒下来,吓得过路的人都躲着走。因此,三福根本没上学堂的条件和机会。

三福娘四十五岁那年埋葬了两个老人,不久眼晴哭瞎了。

不知不觉乡间的凄风苦雨把三福打磨成铁骨铮铮的汉子。二十五岁的三福不仅成熟稳重,田地活儿也干得很漂亮,庄稼长得特别好。他除了还爷爷奶奶生前治病欠的旧债,和娘瞧眼病的新债,还必须得攒钱盖房,若是盖不上三间体面的砖瓦新房,他就得打光棍。前后左右村庄的姑娘们,只要听说三福有个瞎眼老娘,都把头摇成扑浪鼓样。

是啊,谁能看上他那个苍凉、苦寒、清贫的家呢?!

三福尽管很无奈,还是坚持把债还完了。他家里渐渐有了盈余,瞎眼娘开始请媒婆为三福说亲事。

在乡间,二十五岁的大男人,还娶不到女人,是注定要被人笑话瞧不起的。

三福在田间地头干活时,常遭那些个男人们嘲笑道:“三福,那个东西长在你那两腿叉子上也是活受罪……”

三福苦笑回应道:“享福受罪扯你鸡巴蛋疼了。”

男人们自称好心,提醒道:“三福,你可别洋判,到了一定年龄,那个东西自然会变成老绵羊尾巴(翘不起来),哈哈……”

三福垂头丧气回到家,坐在门槛子上捧着头,十个手指插进头发里,一声声的叹息。

叹息是苦难的伴侣,他也只有叹息。

三福娘晓得他又在外面被人逗弄笑话了,便把平日舍不得吃的鸡蛋摸索着一筐又一筐地送去请求媒婆帮忙。

这年冬天,雪下得紧,到处都是冰冷的。媒婆外出好些日子才从淮河北边的正阳关带个二十八岁的瘸女人回来,直接送到三福家。三福正在给牛添料,头蓬得像个野雀子窝,见到瘸女人,激动得浑身颤抖。

瘸女人站在堂屋门口,眼前呈现出一个破落的家。她瞅着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三福,羞涩的低下头,黄瘦的脸庞漾起幸福的涟漪。

“三福长相配自己是无可挑剔,何况自己还是残疾,因为不能生育,以前的男人和婆婆常打骂自己是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瘸女人想着想着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三福眼尖,伸手把瘸女人拉进里房关上门,温柔道:“大姐,别哭哈,你要是看不起我这个穷家破屋,我就送你回去。”

瘸女人听三福这么说,更相信媒婆说的话,三福是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她破涕为笑,道:“俺不是嫌弃你,俺是怕不能给你生娃儿,俺是因为不能生养才跟他离婚的。”
“没,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有娃儿没娃儿,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你要是愿意,我今晚就,就娶你,娶你。”三福激动得语无伦次。

瘸女人一下子搂住三福的腰杆子痛哭起来,似乎要把以前所受的憋屈全部倾诉给这个男人。

三福抚摸着她一头浓密的秀发,边哄边咧开嘴笑,道:“天呐!我有女人了!我三福终于有女人了!”

饥不择食,是对穷人而言的,即穷就没有挑剔的权利,三福觉得眼前的瘸女人使他有种至亲至爱之感。

人不知命苦,亦不愿命苦。

当晚,三福杀鸡宰羊用米溜酒(米流酒又叫明流酒,清澈透明,是用大米酿制的,度数仅有30度,味道绵甜爽口,十分好喝,信阳淮河这一带的乡下人还管此酒叫“见风倒。”喝过茅台酒的人又叫米流酒为“土茅台。”据《镜花缘》记载,明朝明流酒为全国三十六名酒之一。)置办了流水席,来招待村庄里的相亲们。

这是豫南村庄美好的风气,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留存与体现。

席间,三福鼓起勇气牵起瘸女人的手给乡亲们敬酒,他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时不时地抚摸瘸女手的小手,心想:“这双小手跟娘年轻时的手一样,干过多少活儿?吃过多少苦?他想着想着冷不丁儿地骂道:“那个老叫驴日的咋就不晓得心疼女人呢?”

喝酒的人们个个惊愕得张大嘴巴望着三福,瘸女人掩口窃笑。

闹洞房的人们散后,瘸女人跟三福喝起交杯酒,从不沾酒的她三杯酒下肚就醉了。她很累,靠在三福怀里很快睡着了,三福把她抱上床解开她的扣子,她不想动,脱去她的衣裳,她也不想醒来,直到……

冬天的雪住了,日头暖暖的照着乡间,融化的冰雪汇成溪水绕着村庄潺潺流淌,阳坡上的草芽子探出绿色的眉眼。春天悄无声无息地回到庄稼人苦寒的心里。

瘸女人以前那张黄瘦的脸庞变得红润白皙,她在暖阳下忙活针线,心想:“那个已有两个多月没来了,是不是怀孕了?不,俺是不会怀孕的。”她不敢想“怀孕”这两个字。

豫南淮河畔的民俗:“二月二龙抬头,不动剪子不动锄。”

乡里人家的习俗是头一天包饺子,留着二月二早晨吃。瞎眼娘要瘸女人拿了筐子,跟着邻居六奶去田野挖地菜包饺子用。

瘸女人道:“六奶呀,俺挖的地菜咋都开花了呢? ”

“媳妇呀,我挖的地菜可都是带娃儿的……”六奶听说瘸女人是不能生育才离婚嫁给三福的,想法儿来嘲笑她。单纯的瘸女人没听懂,她反而直起腰来,摸摸自己日渐鼓起的肚皮。

四月的早晨,露水冰凉,瘸女人欲要下秧田里拔秧,三福道:“你别去,我紧把手就赶过来了。”

瘸女人掀起衣襟,把三福粗糙的大手放在她那所有人都以为是吃胖发福的肚皮上。“娘啊!这是啥东西在你肚子里滚动?”三福惊叫起来。他那瞎眼娘闻声惊慌地摸索着走过来,反复抚摸瘸女人的肚皮,笑着说:“福儿,我要当奶奶,你要当爹啰!”

从此,三福更加细心地呵护着瘸女人。

每天早起,瘸女人都会挺着大肚子,站在村头望着绿色的田野坦露出舒坦幸福的微笑。湾儿里的女人们说:“这个瘸女人命真好!嫁给三福这样的好男人真是有福……”

秋日灿烂,稻谷飘香。

三福独自在田里收割完稻谷,汗流浃背地走上田埂儿。他深深地叹息之后,又得意地吹起小曲儿,高天的流云也随着曲意去飘飞。这是他心中多少年来的积郁终于释放了,是因为瘸女人给他生个双胞胎儿子,取名“国富、民强。”

三福在田间地头干活时,又遭遇村里的男人嫉妒:“三福,真有个狗命,从前以为你长的是个骡子鸡巴(余的),真没想到你长的是个驴屌,赖货一下子日弄两个出来,还都是带蒂巴儿的。”三福听他们如此说话,咧着嘴巴笑。

日新月异。

瘸女人道:“三福,你别老这么邋遢,应该剃头刮脸,穿干净点儿,人家看了有得劲儿些,运气也会跟着好转。”

“没女人想女人,找个女人是个嘀嗒货。”三福还是头回跟瘸女人犟嘴。

“你那尿臊胡子实在难看,俺懒得跟你说。”瘸女人生气黑着脸骂道。

三福乖乖地听了女人的话,拿三块钱跑集镇上的理发店去剃头刮脸。他从娶来瘸女人,命运真的好转了,家里盖起砖瓦新房,很是气派。两个儿子给他争光,国富考上河南新乡师范学院,民强跟村里的年轻人下扬州打工。他成了湾儿里人羡慕的对象,田间地头干活时,男人们又说:“三福就是三福,现在烧包儿了,宰大蛋了,剃头还跑集上剃,真是想不到哈,就你那个鸡巴屌样儿,一下子还能日弄两个种儿出来,个个都聪明。”

“兄弟,我有的是劲儿,今夜我去帮你的忙好呗?” 三福用这句话把那些嘲笑他的男人们噎得脸红脖子粗。

三福不再是没娶女人的三福,他回敬得理直气壮。

当实力和尊严遭到轻视和鄙夷的时候,你就必须得选择还击。

前不久,民强从扬州打工回来,还领回来个大肚子小媳妇,是湖北人。

三福两口子可乐开了花。小媳妇道:“要不在信阳县城给我们买套新房子,就不办结婚证,去医院堕胎……”

三福听还没过门的儿媳妇说这些话,由然想起那年自己25岁,她28岁,如今都已成为遥远的往事。眨眼间,就要给儿子办婚事了。这一夜,三福没合眼,他高兴这喜事来得太突然,说啥也要答应儿媳妇的要求,在信阳县城里买套新房,年下好抱孙子。

天刚蒙蒙亮,三福醒来,想起村庄里的丫头就住在信阳平桥。他慌忙喊起瘸女人和儿媳妇,进城找丫头。

丫头见到三福带着瘸女人领着儿子媳妇来,打心里为三福高兴,回想起1986年,三福结婚的那个夜晚,自己不懂事,吃了喜糖也不走,跟在一群大孩子们屁股后面蹲在三福家的窗台下偷听悄悄话。眨眼功夫就是二零一一年,真快啊!而今,三福带着瘸女人来给儿媳买房子,憨厚老实的三福要当爷爷了。她不得不感叹:“人生岁月,四季更迭,无休止的运行是如此奇妙!”

丫头打车把他们带到平桥区,房价,每平方是3800至4600;然后到浉河区每平方是3500至4800;再到羊山新区看看,最小的套房也是120多平方,精装修,最低也得5000多块钱一平方。每到一处,售楼小姐都是温柔可亲接待着,介绍着。民强听罢每一处的房价都会低声地咕嘟一句:“妈的巴子……”

三福每到一处听完房价,都会惊愕得张大嘴巴,末后道:“家里的积蓄和民强打工挣的钱总共才十二万块,这些年在庄稼地里苦奔苦扒,他娘忙着喂猪、养鸡又养鸭,我以为我们家够富裕的。谁晓得这房价咋恁贵?唉!”他从售楼部出来,坐在人行道上,那落寞的样子,跟二十多年前被村里的男人们嘲笑他娶不着女人的情景一样,捧着头,发出沉重的叹息要人感到压抑。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又道:“ 这可咋搞是好哇!八十多岁的老娘还等着抱重孙儿呢!你说咱老百姓用血汗浸透的钞票,面对这城里的房价咋就贱如坟头的纸钱呢?唉!”

瘸女人流露着小鸟依人的温柔,牵着三福的手安慰道:“他爹,俺不急,等下秋,俺把那头小牛犊子买了,两头猪卖了,把那百十只鸡、鸭、鹅也卖了……”

“卖了、卖了、你以为你喂的那些小东西都是金疙瘩蛋呀?那些小东西能卖几个钱呦?我的膀(傻)女人,唉!”三福无奈的叹息道。

明强那个小媳妇见这阵势,闷闷不乐地嘟囔道:“不看了;不看了,回家好了,你们那十二块钱还不够买人家的屋角子。”

回到家里,三福的瞎眼娘说:“福儿,房子买好了,咱们尽快给孩子办喜事儿,我得赶紧抱抱我的重孙儿,再去阎王爷面前报到,也好跟你爹说,咱有重孙儿了!”

“瞎眼婆,别做美梦,明天,我就去堕胎。明强,你是个大骗子,你说你们家是湾里最幸福的人家,连套房子都买不起,我堂堂大学毕业生,找你这个初中生搞么事? ”不谙世事的小媳妇对着老人吼叫着。

邻居都听不下去,打趣道:“明强,在大城市里咋找个这么个知书达理、孝顺又贤惠的媳妇蛋子……”

明强低头不语,羞得面红耳赤。他劝慰小媳妇就是不听。小媳妇不依不饶地非要在信阳县城里买套新房子不可。她最终还是去乡镇医院引产了,半个月后就要回湖北老家,明强伤心得躺在床上哭。善良的瘸女人拿出一万块钱塞给小媳妇,三福送她走进信阳火车站,觉得是自己没本事,买不起楼房,很对不起这个女子。他望着女子远走的背影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三福的瞎眼娘晓得金贵无比的孙媳妇堕胎走了,伤心得哀嚎。她担心两个孙子会因为买不起房子,就会跟他爹一样二十五岁还娶不到女人,又会遭人笑话。这个年事已高可怜的老人因着急上火患了心脏病住进了乡镇医院。三福坐在医院的花池边沿上想两个儿子都要娶媳妇,都要买新房,咋搞呢?他再次用双手捧起头,嘴里时不时地大声道:“愁哇!愁哇!”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脚前,末后,又低声道:“亲亲的钱啊!万恶的钱啊!唉……”

河南信阳黄国燕



浮世绘小说大杂院的故事总汇

二十一世纪之初,FT城内还有不少大杂院,强子和团子同住PHQ大杂院。PHQ大杂院的人复杂,姓氏多,不少姑娘不外嫁,嫁在本院亲连亲,亲牵亲。PHQ大杂院的人多是自由职业,早些年最好因猪鸡猫狗噘架打架,近年平和些。PHQ大杂院吃低保的人多,住廉租房的人也多,他们都好斗牌,多数都是来钱的,有钱的大赌,没钱的小赌,当然,有人从来不赌,也有极少数人穷的与时代共产主义社会挂不上钩儿。
(一)
年初,FT城处在冰雪封冻之中,PHQ大杂院内烟熏火燎热气腾腾,有人烧煤取暖,有人烧劈材取暖,有钱人用热空调和电暖器取暖。
六喜吃罢早饭喊强子找人斗牌,两人踏雪来到木牛门口。木牛道:“三缺一,咱站门口再等等。”他们急等着有人来凑手,碰巧团子走过来。
木牛笑着朝团子招呼道:“团子,想斗牌不?火盆已经点着了,一点儿也不冷。”团子道:“我急得屌熊样,正在找有热空调电暖器的牌场儿。你跑货车瞎挣恁多钱,搞个熊劈材来烧,冒烟呛死人,真是屌粘!”木牛道:“屌了,你也不用遭饥我,那劈柴都是我老婆在煤厂卸煤时捡回来的不要钱,随便烧,放那儿占地破,扎眼睛。”
六喜对木牛耳语道:“团子是个小鸡摸儿,他来牌过硬呗?我看你是大姑娘腰里装副牌,谁来跟谁来。”木牛道:“咱们来的又不大,小钱儿他能输不起呀?你别门缝儿里看人好不?”他们四人就这样做到一张牌桌,斗到晌午十二点半。
木牛数数钱包的钱,苦笑道:“输了两千多块,下回再来牌,我先洗手焚香,求菩萨保佑。”团子瞅瞅钱包,气得狠噘道:“我一千多块钱,输的还剩三百了。日妈,谁赢老子的钱,他要是敢走,就是个野狗日的。”强子道:“大过年的,要玩就玩个高兴痛快,别噘人哈,没意思。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赢得起,也输得起。我小舅头今儿来回年,这一圈儿来了,不来了哈。吃罢晌午饭,咱们再来木牛家继续。”团子道:“那不能,我赢钱的运气将才上来……”
红玉一回又一回来木牛家,催道:“强子,家里来客了,小斌虽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我唯一的娘家人,你必须得回家陪他喝两杯,这都快下一点了……”
强子不理她,只管出牌,他又赢了,站起来笑道:“钱不要了,我必须得回家陪小舅头儿,再晚就不像话了,抱歉!抱歉!”他说着站起来就走。
木牛慌忙把牌桌收起来,道:“吃饭,吃饭,你们也回家吃饭,吃罢晌饭,咱们再来!”
“晌午穿了,我饿的要屌筋,最少得吃三大碗。”六喜笑着,随声附和。
团子不愿意,他指着强子噘道:“日妈强子,你就是个野狗日的, 赢了钱就跑。”强子心想着六喜才是真正的赢家,团子偏偏噘自己,他忍无可忍,转回来狠狠地打他一个大嘴巴,噘道:“日你妈,你噘我得了惯儿。你头一回噘,我想着大过年的,你人身残疾,不跟你计较,你还噘。要不是大过年头一回来牌赢钱,我准备把赢来的八百多块钱都还给你,以后不跟你来就是了。我又想咱是邻居,这样做恐怕你没面子,还拿你当个纯爷们,懂不?你妈你个脚踩货,我看你是身残,心残,找揍!欠揍!再噘我一句试试看?”
团子前胸挺多远,身个儿还没强子大腿高,想还手也还不了,更何况还有六喜和木牛都说他不论理,死死地拽着他不松手。
​木牛和六喜望着强子和红玉走远了,一起松开拽着团子的手。
六喜偷偷对你母牛耳语道:“咋样儿了?我看人一看一个准儿,这恐怕是他来牌输钱最多的一回。”木牛道:“看着他经常在牌场上窜,谁知道他咋这福德行。”
​团子站门口望不着强子了,又大声噘道:“日你妈,你给老子等着,早晚叫你好看。”他在心里盘算如何报复强子。

(二)
吃罢晌饭,仲春的阳光照得人暖暖的,懒懒的,PHQ大杂院的人们有的在家午休,有的聚一坨儿晒太阳打牌。
强子家的小花猫舒坦的躺地上打个滚儿,伸着小爪子试图挠摸樱雪小辫子上戴的大红绒花,它逗得她咯咯笑。
红玉和强子在屋里对着镜子秀恩爱,听着樱雪的笑声,手牵手走进院子,一起蹲下陪樱雪逗小花猫。
强子搂着樱雪跟小花猫一番撩摸斗爪之后,站起来道:“我得出去交电话费,不然要停机。”樱雪道:“我也去,爸爸背我。”她说着抱紧强子的大腿。强子道:“雪儿,听话,我去交了话费就回来,顺便给你买橙子味儿的棒棒糖,咱拉钩。”他就这样把可爱的樱雪推进红玉的怀抱。​
谁也没想到隔墙团子那双贼眼透过腐朽的烂砖墙窟窿儿偷窥着强子家院的这一幕,他望着强子走了,跑大院门口烟酒门市部买两个棒棒糖回家,快速杠上大门,又趴墙窟窿儿偷窥红玉和樱雪。
红玉和樱雪正在挑逗小花猫打滚,珠珠,腊梅,杨艳来笑道:“红玉,咱够手了,快支开麻将桌,咱们斗牌。”红玉道:“珠珠再不来,我准备带着樱雪去找你。”她说着,慌忙从屋里搬出凳子,支开麻将桌,开始斗牌。
小花猫可能是看着人多,爬起来夹着小尾巴朝外窜,窜到团子家门口犹豫了,它看着樱雪来了,从门缝儿钻进团子家,又趴地上从门缝儿伸出小爪子来逗樱雪。樱雪趴在门上大声喊道:“芝麻开门,小猫出来!芝麻开门,小猫出来!芝麻开门,猫儿出来……”
团子拿着棒棒糖出来,锁上大门,轻声道:“雪儿,跟爷爷去后头玩会儿,这两个棒棒糖都把你吃,有苹果味儿,还有橙子味儿。”他说着,剥开橙子味儿的棒棒糖搁樱雪稚嫩红润的唇上。
樱雪伸出小舌头添了一下棒棒糖,害羞地朝团子笑道:“甜,谢谢爷爷!”团子又把棒棒糖包着装进口袋,笑道:“雪儿,跟爷爷走,快点儿。”他说着,就朝大院后头走。
樱雪在团子背后叫道:“团子爷爷等等我,等等我呀!”​团子回头望望前后左右没人,拿着两个棒棒糖朝樱雪晃晃。樱雪小跑着,叫道:“爷爷抱抱,爷爷抱抱我呀……”
团子和樱雪的距离拉的不远不近,他回头望着樱雪脚步若是慢了,就举着棒棒糖朝她招呼一下,樱雪望着棒棒糖,小脚就有了奔跑的力量。

(三)

七八十岁的了婆婆因眼神儿不好,腿脚不便,穿的腌臜,一个人经常坐在屋山头,大杂院的大人小孩儿都知道她是个瞎子,还有神经病,没人敢走近他,也没人理会她。
了婆婆很少见着人朝屋后头去,她望着团子走过来,便拿拐棍挡着路,道:“别过去,别过去,屋后头有碎砖烂瓦,还有个破澡堂子,那里头有鬼,你听。”
​团子怒视着了婆婆,心想:“都说她有神经病,是瞎子,她是真神经还是假神经?她是真瞎还是假瞎?老东西废人一个还管恁宽。”他把了婆婆当成废人,推开她拐棍,径直走过去。
了婆婆望着团子走过去,又来个小女孩,便用拐棍拦着,道:“小乖儿,别过去,小乖儿,别过去,屋后头有个大狼巴子,会吃人的大狼巴子,呜嗷,呜嗷……”她把樱雪吓的停下来,憋着嘴要哭。
团子举着棒棒糖朝樱雪招呼,也没用了,只好返回来牵着樱雪的小手朝屋后走去。他就这样把樱雪引诱到大杂院最后一排屋后废弃的破澡堂,关上锈迹斑驳已近腐烂的大铁门。
了婆婆​听着澡堂的大铁门响,心想:“团子人品在大杂院数得着,他带谁家的小乖儿进破澡堂子弄啥?”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杵着拐棍慢慢地站起来,朝屋后头摸索着,大叫道:“小乖儿,小乖儿出来呀!团子,团子,团子……”
胖女人魏琴正在屋里睡觉,迷迷糊糊听着了婆婆的叫声,以为她出事了,慌忙起来跑到屋后,左右瞅瞅,只见了婆婆一个人杵着棍站在碎砖烂瓦渣堆上,她恶狠狠地噘道:“你个死老妈子吃饱撑的,瞎个熊眼睛还不老实。那儿有恁多碎砖头烂碗渣子,小心磕着瞌死你,让你不早不晚替人叫魂,吵死人。”她噘罢,屁股一扭,回屋里倒床上继续睡。”
了婆婆听着魏琴的声音,忙道:“琴,琴,琴呐!团子,团子,澡堂,澡堂啊!小乖儿……”她越叫越急,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漆黑,跌倒晕过去了,她手掌和额头磕的滴血。
了婆婆不是一点儿看不着,只是一时时的;了婆婆不是正常人,但她有时一点儿也不糊涂,这不良状态都跟她心情有关。

(四)
红玉突然发现樱雪和小花猫都不见了 ,一边打牌,一边扭头朝屋里连声喊道:“樱雪!樱雪!樱雪把小花猫抱出来玩儿,晒晒太阳补钙,好长高些!”她以为樱雪在屋里玩,喊不出来便不再喊了。
杨艳洗好牌,瞅瞅手腕上的表,起着牌,嘟囔道:“四十多分钟,我没开壶儿,活打渣子不?红玉这回打牌叫我赢,开个张。”红玉把牌起到手了,又朝屋里大声喊道:“樱雪!樱雪!樱雪!你再不出来,妈妈进去打你!”她还是不见樱雪的影儿。
红玉想上屋里找,又害怕杨艳输了钱会不高兴,她已无关自己输赢,只想尽快把手中的牌出完,好去找樱雪。
杨艳把牌摊桌子上,拍着手哈哈笑道:“我赢了,赢的真漂亮!”她说罢,慌忙收钱。
腊梅和珠珠唯恐有诈,仔细瞅着她的牌。
红玉趁洗牌的空,跑屋里瞅瞅还是不见樱雪,又出来道:“咦!这个樱雪,跑哪儿去了?你们瞧着没?"三个女人都没搭她腔,各自数着钱包的钱。
珠珠笑道:“我带二百多块钱,快输完了,你们谁赢了?”红玉道:“我一百多块钱,输的还剩二十多块钱,暂停,得去找妞儿,回来咱再接着斗。”她朝大杂院门口跑,看着理发店的云站路边上晒太阳,便上前道:“云姐,有没有看着我妞儿跑出来?”云道:“没有,我在这儿站好一会儿了。”红玉扭身又朝大院后头跑着,喊道:“樱雪!樱雪!樱雪……”她头一回感觉PHQ大杂院一条南北巷子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安静,空旷,深长!
(五)
团子开门望着了婆婆一动不动趴在离澡堂几尺远的一堆碎砖烂瓦渣堆上,脑门上即刻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便捏手捏脚依着墙根儿轻轻地溜。他将才溜出去,惊慌之中撞着红玉。
红玉心情焦灼,没好气地嚷道:“团子,你慌恁很嘎子?看着我妞儿了不?”团子举着双手摇摆道:“没没没,绝对没有,我对老天爷发誓。”
红玉的眼光瞅得团子两条腿发抖。
了婆婆苏醒来,听着团子说话,有气无力地叫道:“团子,团子,救命!救命!来人救命……”
红玉隐隐约约听着屋后头人喊,心想着樱雪,慌忙朝屋后头跑,看着了婆婆倒在碎砖烂瓦渣堆上叫团子,她又回头叫团子,他已经跑没影儿了。
团子惊慌地跑到他母亲刘自英家,锁上大门。
刘自英瞅着团子,道:“你咋没去来牌?太阳打西边儿出了?”团子道:“来了,跟强子来没劲,他输钱了,好噘人。他上回来牌输钱,还打过我,六喜和木牛都可以替我作证。跟强子来牌我没劲,就跑回来了。”他说的跟真的一样。
团子好像忘记不满六岁的樱雪,光着屁股被他丢弃在破澡堂。
七十多岁的刘自英倒杯白开水,端给团子,道:“多喝白开水,多解几回小手儿,好排毒。不是我说你,想女人,就正儿八经找个伴儿结婚,不能朝三慕四,更不能把理发店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引回来,招晦气。俗话说野鸡上堂,家破人亡,你妈我还不想死。等着天真正暖和了,你跟我一路上兰州找你大儿我小孙儿去,你和秀娟离婚归离婚,孩子毕竟是咱的根儿……”
“你还有完没完?别啰嗦了!别啰嗦了!你想他你自己去找,别牵着我,你找他回来你养活!”   团子不耐烦地嚷道。
刘自英唾沫星子飞溅,狠噘道“我日你妈团子,狼巴子还没吃儿的心,我恁大年纪还得养活你,敢不听老娘的话,从今往后别想找我要钱花。你大不值钱,牛大才值钱……”
团子勾着头,不吭气儿了。
(六)
红玉听着了婆婆叫团子,以为是团子伤害了婆婆,她将要弯腰搀扶了婆婆 。了婆婆道:“快去澡堂,澡堂,团子带着小乖儿进澡堂去了。”她说着,想站起来,腿却疼的站不起来。
红玉忽然听着樱雪撕心裂肺的哭声,飞奔过去,推开澡堂的破铁门,看着樱雪光着下身趴地上哭得像泪人儿。小辫子上的绒花掉在地上,裤子也在地上 ,她愣愣地站着。
樱雪哭喊道:“妈妈,妈妈,我冷!屁屁疼,这儿疼!”她说着,把一只小手搁在阴部。
红玉感到彻骨的寒冷,她脱掉羊绒褂子来裹着樱雪,抱起来朝外跑。     
强子回到家,只见珠珠,腊梅,杨艳,不见红玉和樱雪,笑道:“我老婆孩子呢?”
珠珠笑道:“红玉找樱雪去了,要不然,你先来替她一会儿。”
强子扭头朝外跑,碰着红玉抱着樱雪回来,她手里还拿着两个棒棒糖。
樱雪看着强子,泣不成声道:“爸爸,我屁屁疼!屁屁疼……”
红玉哇的一声哭道:“了婆婆说是团子那个老畜生把她弄到院后头那个破澡堂子了。还有,了婆婆在那儿不能动了,珠珠快去救她,救她呀!”
珠珠,腊梅,杨艳这才从愣怔之中反应过来。
珠珠道:“腊梅,杨艳,你两先去。”
腊梅和杨艳一起朝大杂院最后一排房子跑去。
强子心疼地搂过樱雪。
红玉道:“强子,快看樱雪耳垂下咋弄冒血了?”珠珠快速从口袋掏出干净的餐巾纸来抹去血,惊讶道:“并没见伤口儿,咋回事?”
强子慌了,他抱着樱雪就朝FT城人民医院跑,红玉紧跟他后头跑几步,猛回头道:“珠珠,快去看看了婆婆。”珠珠道:“你放心去。”她说罢,转身朝大杂院后头跑。

(七)
了婆婆趴碎砖烂瓦渣堆上好像睡着了,伤口上的血已凝固。”
腊梅和杨艳起先谁都以为她死了,腊梅想着她有神经病,犹犹豫豫,慢慢地把手伸到了婆婆勃颈上摸摸大动脉还在跳动,就和杨艳把了婆婆抬到家门口。
杨艳大声喊道:“魏琴!魏琴!魏琴……”魏琴从梦中惊醒,蓬头散发,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跑出来,没好气地嚷道:“你催命呐?哪儿着火了?”当她看着珠珠和腊梅抬着了婆婆,惊慌道:“我妈这是咋弄的?”珠珠道:“你老婆子摸到屋后头磕晕死过去了。”魏琴掐着了婆婆的人中,大叫道:妈!妈! 妈!快醒醒,别吓唬我呀!你说你坐那儿晒太阳,朝屋后头跑啥子?”她说着,大哭起来。
腊梅道:“我已经叫人拨打120,叫救护车来,赶紧送她去医院抢救。”魏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嚷道:“我当家的为了躲赌债,跑出去打工,好几年没寄一毛钱回来,也没打个电话,有人说他又搞个小的,还生的有孩子,他不管我们死活了。你们看看这三间破屋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不?我天天出去打工,不是剥虾仁儿,就是剥板栗,撵着节气还加班,挣钱来供养两个孩子,一个老人。昨儿,我剥板栗,手扎冒血感染发烧,今儿在家歇着,吃点儿消炎退烧药。你们说,我哪儿弄钱送她上医院?快给她灌碗红糖水,暖和暖和。”珠珠道:“你冰箱在哪儿?” 魏琴道:“没冰箱”,糖和暖水瓶都在厨房,你快去弄来。再把电饭煲的鸡汤也热开。”她说罢,把红肿的手指头伸到腊梅眼前。
腊梅看着魏琴边说边流着无声的泪,她的泪也跟着狂奔。
珠珠抹着泪跑进厨房冲红糖水。杨艳把每间屋都瞅一遍,一个彩色电视机还是二十世纪21的日本松下电视机,最少也得3000多块钱,那时的电视机贵。她好奇地按下开关,电视屏幕飘满雪花,吱吱拉拉地响,半天也看不着清晰的图像,便咕嘟道:“你这是个啥电视?”
魏琴道:“我家两小孩忙着读书写作业,都说不爱看电视,我也顾不得。她喜欢看,又说眼睛瞎了,电视在我们家没用。”她说着,用一只手拿着干毛巾蘸腊酒给了婆婆清洗了伤口,又灌她一大碗红糖水。
没两分钟,了婆婆睁开眼睛,拉着魏琴的手,道:“快去破澡堂子看看,团子带着小乖儿进去了。我去找,啥都望不着了,人老无用!无用啊!”她说着,想挣扎着起床。”魏琴想着六子,痛哭道:“妈,你别急躁,眼睛就好了。你管团子嘎子?他又不是你儿。即便是你亲儿,腿长他身上,你照样管不了他呀!”她并没完全听懂了婆婆的话
“琴,别哭,我这辈子没妞儿,等我哪天死了,你再好好哭,给我个面子。我生了六个孩子,就干腰了,六个孩子夭折五个。成了一个六子,六子的老头儿(父亲)嫌弃我,他宁愿去死。我带着六子勉强能吃饱饭,也没给你挣点儿家业。今晌午,你难得炖一回鸡肉,还给我盛一大碗,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听话,去,快去找团子,找小乖儿,我听得,他就在那破澡堂子。”了婆婆闭着眼睛,又一遍催促道。
杨艳,珠珠,腊梅都以为了婆婆是瞎子,有神经病,听她说话跟正常人一样,她们满脸诧异。
珠珠为了婆婆的善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魏琴又上火了,厉声道:“咱娘两扯拉一大圈子,你又扯到团子,我看你真是老神经了,你爬着去找团子,再磕着了,你死那儿好了,别磨我!张嘴闭嘴都是团子,团子,团子是你啥人?”
了婆婆望着魏琴,不敢再说了,她委屈得像个小孩儿,憋着嘴。
腊梅握着了婆婆的手,道:“了婆婆,团子早都跑了,红玉抱小乖儿回家了。”了婆婆道:“他跑了好,小乖儿回家了好,好!好哇!”
“哎哟!哎哟!哎哟……”救护车呼叫着跑进PHQ大杂院。
PHQ大杂院的人们闻声都跑出来伸头望。相互询问:“谁病了?”
杨艳出来解释道:“老人家好了,不用去医院,对不起哈!”
救护车“哎哟!哎哟!哎哟……”地叫着跑走了。
杨艳拉着魏琴坐在创沿儿上悄悄私语。魏琴听着听着,满脸都是疑惑的表情,猛然站起来,噘道:“让那个王八日的得逞,都怨我太大意了。”

(八)
珠珠走出魏琴家,望着天空,长舒一口气,她先到团子家门口,没听着一点儿动静,又跑到团子妈刘自英家门口,一会儿听着屋里有人说话,一会儿又没音儿了,她趴门缝儿朝屋里瞄。
团子也正趴门缝儿朝外瞄,细小的缝隙两只眼睛相遇,一只装满惊恐,一只装满仇恨,彼此都被对方吓得倒退。

(九)
强子为樱雪挂了急诊,检查结果是樱雪阴道撕裂,发高烧,必须住院。强子把樱雪安顿好,有气无力地小声道:“红玉,我回去,你看好樱雪,不能再让她出事儿了。”他说罢,从医院跑出去了。
红玉害怕强子会找团子算账,闹得人尽皆知,她用医院大门口的公用电话给珠珠,腊梅,杨艳分别打电话,请他们把这事保密,看着强子,别让他找团子打架,劝他为了樱雪以后着想,吃个哑巴亏算了。珠珠,腊梅,杨艳都答应她,道:“好,好,好!”
珠珠口是心扉,心想:“如果团子糟践的是我妞儿,我会活活宰了团子那个畜生。”她想劝强子让法律制裁这个老流氓,还樱雪一个公道,转身拨打110报警。
强子跑回PHQ大杂院,先到团子家,没人。大杂院住着团子二十多们亲戚,强子为了找团子,跑的满头大汗,还没找着。
珠珠,腊梅,杨艳看着强子,一起围上来问樱雪是咋回事?强子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道:“别问了,你们谁见过团子?”珠珠道:“我替你找着团子了,在他妈家。跑不了,一定要让法律制裁他个畜生。”
“你说的没错,你说的对,对对对,没错……”强子走着,咕嘟着,他找到刘自英家,逮着团子用拳头暴打。
珠珠,腊梅,杨艳听着团子杀猪似的嚎叫声,害怕出人命,一起跑进去拉强子。
珠珠害怕强子把团子打死,对不起红玉的嘱托,她紧紧地拽着强子,道:“打死人得偿命,不值得呀!这不是还有法律吗?你可以上公安局,上法院去告他。”
刘自英听说强子因为来牌打过团子,正恼恨着,她以为强子来打团子又是因为来牌引起的,拿着笤帚一边狠打强子,一边噘道:“日你亲妈,来牌惹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谁叫你跟他来的?牌桌上一块钱,五毛钱,都比你爹妈还亲,输赢是常事,我叫你还敢撵他妈面前来打,夯死你个不懂规矩的鳖孙,再去见你亲妈。我忘了你那个下贱的亲妈,你亲爹尸骨未寒,她就跑去给你找个小老子……”她噘到强子的痛处。
强子气得发疯,他不打团子了,用脚朝刘自英肚子踹。刘自英就势躺地上闭着眼睛,不动弹,也不吱声儿了。
团子的大哥林,二哥木,大姐芳,二姐华,二姐夫钱国梁,三姐苔 小妹香香,小妹钱国宝,都由PHQ大杂院跑来围着刘自英,末后,又一起转身围住强子。
团子的大侄子俊俊拿来尼龙绳子,道:“敢打把我奶奶打死,把他捆绑起来,我用钝刀宰了他,剥了他,刮了他,以命偿命……”他说着用绳子朝强子脚脖子和手腕上套。
强子望着刘自英不动弹了,梦呓似的咕嘟道:“珠珠和腊梅拉着我,并没揣着她,咋就死了呢?”
珠珠和腊梅相互望一眼,都明白刘自英是装死。珠珠眼看强子要吃大亏,想着红玉不单是她闺蜜,又是她为自己保媒才得以嫁到PHQ大杂院,过上爱情甜美,物质富足的小康生活。她想到这儿,扶起刘自英,哭道:“婶儿,婶儿,醒醒,咱是邻居,相信您是长辈比我明白事理。听我说句话,团子把樱雪弄到院后头破澡堂糟蹋了,正在医院里,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叫人去医院看看,还可以问腊梅和杨艳。”
杨艳望着珠珠,就是不说话。
腊梅道:“我们三个亲眼看着红玉从澡堂把樱雪抱回来,她脖颈儿上还有血,不过,都没看着伤口儿。魏琴的老婆子亲眼看着团子把樱雪弄进澡堂去了。”团子的亲人异口同声道:“那个神经病的话能相信?”
俊俊瞪着腊梅道:“你们别听那个老神经病瞎胡扯。”香香紧接着冷笑道:“魏琴早都说了婆婆是个神经病,死瞎子,任啥都看不着,她咋可能看着团子带樱雪进那破澡堂?放她妈的老臭屁。”她粗鲁说明她维护亲人,态度坚决。
刘自英知道团子好出去嫖娼,还好把妓女带回来睡,理由是上招待所开房还得掏钱。她没想到团子干出恁葬良心的事,睁开眼睛站起来,道:“俊俊住手,你们去打听一下,要真是这样,咱得给强子赔礼道歉!”
“我这就去找那个老神经病,死瞎子,问他认得我是谁不?”俊俊说着,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去了。

(一零)
俊俊出门望着警车鸣着警笛来到PHQ大杂院,他不敢去找魏琴了,躲墙旮旯站着。
珠珠听着警车来了,跑去迎接。
三个年轻警察,一个拿着相机,一个拿着文件夹,一个空甩手,他们在珠珠的带领下跑破澡堂取证后,把强子和团子都带FT城派出所去了。
俊俊望着警车走了,跑到魏琴家,自己搬椅子坐那儿翘着二郎腿。
魏琴知道俊俊可流痞,不理他,只管忙活自己的。
俊俊觉得没意思,“哼”的一声,抬腿又走了。
刘自英感到不妙,又见俊俊勾着头回来,就吩咐所有的亲人赶紧想办法托人找关系,唯恐团子在派出所吃亏。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又一辆警车驶进PHQ大杂院。从警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警察,高个子提着公文包,他朝站在家门口的六喜招呼道:“你知道魏琴住哪儿吗?”六喜道:“跟我走,她在那尽后头。”矮个子警察道:“魏琴有个婆婆是瞎子,还有神经病,你知道吗?”六喜道:“她老婆婆是瞎子,有神经病。这院最所她家穷,没人跟她搭腔。” 他把警察领到魏琴家门口,大声喊道:“魏琴,警察来了。”
魏琴将才喂了婆婆喝碗鸡汤,看着警察来了,有点儿心慌,碗掉地上打的粉碎,她道:“我们不上医院,是我们的自由,是我们的家事,你们想嘎子?”高个子警察解释道:“你不用怕,我们是来调查团子的事,强子说这事魏琴的婆婆知道,团子说魏琴的婆婆是瞎子,有神经病。我们就是来了解清楚。”
“对对对,我们只是来了解清楚。”矮个子警察也跟着解释。
“说我妈一点儿看不着是瞎话,说我妈是神经病也是瞎话,她腿脚不便,我白天又不在家,害怕这院的大人小孩祸害她,就对这院的人说我妈有神经病。你们看我这破屋有啥子?我们是穷,穷的只剩一颗良心来维护正义,算是修来生。”
“我妈当着珠珠,腊梅,杨艳的面,对我说团子带着小乖儿进破澡堂去了,她因为上屋后头去找团子摔坏了,你们看她这头上,手上都是今晚上磕破的,救护车还跑来了。这大杂院住恁多人,她为啥偏偏说是团子,咋不说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们跟团子无冤无仇,对你们实话实说,你们得保证我们安全。”警察道:“别害怕,给你备案!”
高个子警察朝了婆婆道:“阿姨,你说我和他谁高些?”了婆婆指着高个子警察,笑道:“年轻人,要恁高的个头儿嘎子?又不去参加篮球比赛。邓小平个头儿不高,他把慈嬉太后卖出去的香港要回来了,这是大孙儿对我说的。”
矮个子警察也朝了婆婆道:“阿姨,我问你知道太阳从哪儿出来不?又落到哪儿不?”了婆婆笑道:“我知道你没他个头儿高,也没他块头儿大,你还是不相信我。跟你们说呀!晌饭,儿媳妇炖的鸡肉,她叫孙妞儿给我端满满一大碗。我端碗闻着肉香,想着我那不成器的六子最喜欢吃鸡肉喝鸡汤,他跑了,吃不成 。苦了我儿媳妇,苦了我的孙儿,伤心的过不得。小孙妞儿说奶奶别哭,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警察确人了婆婆是正常人,眼睛并不瞎。他们还做了笔录。”

警察又找到珠珠,腊梅,杨艳问话。珠珠和腊梅如实回答。杨艳又拒绝回答。末后,警察跟了婆婆耳语几句,了婆婆点点头,他们把魏琴也带FT城派出所去了。
珠珠担心强子,就站在PHQ大杂院大门口等,她知道强子云理发店的老顾客,便上前道:“你说强子可怜不?这种事咋能临到头上?”云道:“啥事?红玉没找到樱雪?”珠珠叹息道:“找是找到了,团子把樱雪那个了,糟践了,这会儿强子和团子都在派出所。”
腊梅走过来道:“我早就听说过团子骚,他趁晚黑把俄罗斯女子带回家睡了,天麻麻亮时,他又把那俄罗斯女子朝外送。刘自英从他二妞家回来碰着了,她害怕背时晦气,掏钱请阴阳仙来瞎胡叨嚼,烧纸放炮 除晦气。”
“我娘家那湾田地被人家占,每家都赔不少钱。赔钱那天,全好不在家,他女人秋霞去领的钱,全好回来找秋霞要钱,秋霞不给,两口子因为钱连续争吵一个多月。秋霞把钱搁哪儿都不让全好知道,全好说田地没了,钱也没了,往后的日子咋过?钱拿出来咱两对半分,秋霞死不答应,她的理由是全好好来牌。从那,两口子为了钱不是噘就是打。”
“过了大半年,全好不找秋霞要钱了,湾的人都以为他两口子和好了。有一天早晨可冷,秋霞起来煮稀饭,回里房发现全好把小鱼儿奸淫了,被秋霞逮个正着,小鱼儿不是全好亲生的,她是秋霞带来的。你说全好他都四十多岁了,啥都懂,咋还恁缺德?这样的事太多了……”
珠珠道:“都怨法治惩罚奸淫女童罪太轻了,依我说,三十岁以下奸淫女童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最多减刑两年。三十岁以上奸淫女童判有期徒刑二十年,不得减刑,剥夺政治权利。看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敢明知故犯。”
云朝珠珠笑道:“你说的镚儿棒,我顶你!遗憾你说的不算……”
珠珠望着魏琴和失魂落魄的强子回来了,上前迎接 ,道:“强子没事吧?”强子道:“谢谢你们关心,那个狗日的被派出所扣下了。我回来拿钱,还得立马上医院去,有两个警察上医院去找红玉和樱雪了。”
刘自英看着强子回来了,不见团子回来,便大放悲声,同她住在大杂院的亲戚们有人慌着朝派出所跑,有人慌着从派出所朝回跑,都在为团子找关系,他们一直慌到半夜,也没人能把团子带回来。

(一一)
团子被FT派出所拘留了,牵动整个PHQ大杂院的神经,人们都在纷纷议论,强子,红玉,樱雪,团子。团子的亲人们在刘自英的催促下仍然还在为他忙活着。
刘自英看着樱雪出院回来了,他护儿心切,拿两万块钱来找强子先鞠躬,再请求私了。强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红玉伸手把钱接着走到强子跟前,道:“咱就以她说的私了吧!别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以,以后,咱们还是邻居。”她被强子冰冷仇恨的眼光逼得颤抖。
刘自英以为强子嫌钱少,又回家拿三万块来摆他面前,道:“你嫌钱少,我再给你加三万,是我没教育好团子,我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请求你体谅当妈的心,请求你别告我儿……”
强子站起来,道:“拿着你的臭钱,滚滚滚!”他说着,拿起五万块钱狠劲儿朝门外扔,钱随风飘散,满院子都是人见人爱的毛老头。他又左一脚右一脚把红玉踢出家门。
红玉帮刘自英把钱捡起来之后,跪家门口痛哭道:“他弟兄姊妹都有钱,就算那个畜生判刑,又不是死刑,他要不了几年回来能饶了咱?强子,我求求你,开门呐……”
珠珠听腊梅说三更半夜红玉还在门外哭的可怜,她带男人长生来喊强子,他才把门打开。
长生道:“强子,咱们从小玩到大,我跟你说句实话。就算你人证物证都有,能把团子判刑,送劳改队去,那也是有期徒刑。他爹妈有钱,给你你不要,她拿五万给人家,自然有人出来替她办事,现在的法律是墙头草。既然已经搞到这种地步,你就得坚持到底。她给你一百万也不能动摇。你是个男人,就别在家里跟自己的老婆过不去,有力气跟那个让你不痛快的人好好搞,搞死他。”
珠珠道:“我表舅那湾,有个五十多岁的男老师教小学,每逢轮到那个女孩扫地,他就以写作业为名,把女孩叫到办公室强奸,女孩不敢哭也不敢说。时间长了,女孩瘦的不成样子,原来可好的学习成绩下降到一塌糊涂。”
“有一天晚上,女孩放学回到家,憋嘴要哭。女孩的奶奶张老婆儿发现她走路腿岔岔的,就问她,女孩说屁股疼的受不了。张老婆以为是她裤子穿的不得劲儿,就叫她换条裤子。张老婆看着女孩下身有血,闻着还有异味儿,心想:“这孩子还不满十一岁,不会是……”她就问女孩跟男人抱过不?女孩说实话了。”
“张老婆就给女孩在南方打工的父母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女孩的父母回来就把那个男教师告了,判的是有期徒刑。男教师的儿说,他是作死,要不了几年就退休了,一个月退休金好几千快。他恁缺师德,最好让他死监狱别回来,太丢人了!”
“那个女孩的父母,姑姑也都可心疼,可勇敢。这年头儿,这样的事太多了,强子你得想开点儿,越是处于逆境中,你越要积极应对,一家人的生活仍要继续……”
(一二)

正如长生所说,在人证物证和铁的事实面前,团子罪有应得,被FT城法院判有期徒刑七年。
从此,刘自英要是带着她的几个儿女或女婿去探监,去探监的前一天,她会站门口噘半天,有时还会题名道姓噘强子。
红玉总觉得PHQ大杂院的人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樱雪。团子的小老表胡勇拉着樱雪,道:“你屁屁还疼不?想你团子爷爷不?哈哈哈……”强子听着了,跑回家拿斧子满大杂院撵胡勇,差点儿没砍住他。
强子和红玉吵嘴打架变得频繁。原因是红玉经常埋怨强子不该报警,闹得人尽皆知,大人小孩儿走在人前都直不起腰,抬不起头,遭人闲谈,戳脊梁骨。强子不再是从前的强子,他变得懒惰,还好酗酒,酒后发疯,对红玉不是打就是噘,吓得樱雪哇哇大叫。他清醒时,看着伤痕累累的红玉,又心疼的搂着她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发誓再也不打你了……”
有一回强子和香香迎对面走,香香把谈吐强子脸上。强子气得在门口小酒馆酗酒之后,回家把红玉的胳膊打断了。
红玉不吃不喝,睡了两天两夜,起来哭道:“这日子不能再过了,一离婚,二搬家。”强子道:“死也不跟你离婚,咱搬家,我不想酗酒,这日子太难过,太难过了,我生不如死,要不是有你和樱雪……”他说着说着,流下无声的泪。红玉搂着强子道:“咱不离婚,想办法搬出PHQ大杂院,慢慢地忘记。”
尽管强子不再酗酒,一团愁思忧苦依然笼罩着他的家,他想念往昔,想念红玉和樱雪欢快的笑声。

(一三)
日子难过年好过,眨眼五年即将过去。六喜和几个大老爷们站在PHQ大杂院大门口议论道:“团子在监狱表现的好,减刑两年,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们语音未落,团子提着大包兴冲冲地回来了。
六喜笑着朝团子招呼道:“团子,阔别五年回来的是稀客呀!”团子丢下大包,双手叉腰,岔开两条小短腿儿,哈哈笑道:“五年就像擦洋火样,嘶啦一声就过去了。他那小女子没扎毛的小嫩B老子日了就日了,日了算日了,他还能把老子咋得,舔老子蛋皮……”他每噘一句,还特意挺起小肚子。
正派善良的女人们看着了,都很气愤,耳语道:“他自己也养的有妞儿,咋说得出口?畜生。强子两口要是听团子这样说,还不得活活气死呀,可怜!他葬良心,造孽不得好死……”
杨艳道:“恁长时间,你们看着强子和红玉没?”腊梅摇摇头道:“听我妞儿说期末考试之前,就没见樱雪去上学,有人说她转学了,不知道转哪个学校去了。”
青莲道:“团子就是个人渣,谁跟他在一坨儿缠,还不如跟鬼混。那年,我男人晕蛋跟团子打牌,从早上打到后半夜,团子输了二百块钱,晕蛋赢了五十多块钱, 还有那谁也赢了。晕蛋熬的受不住了,就说不来了,团 子不愿意,日妈到娘地噘。晕蛋说上厕所解手,团子就跟着他。晕蛋饿的实在受不了,他翻墙跑了。团子可鸡心道眼儿,他早把他妞儿那个了……”
(一四)
云在阳光大道理发店早就听过团子的故事。有人说团子胸脯畸形是他年轻时趁着晚黑去偷鱼,被人家逮着打残的。也有人说别看团子那熊样儿,年轻时娶个农村妮儿可漂亮,给他生个儿,他还嫌弃她是农村户口,把她打跑了。还没一年,团子又带回来个女人可漂亮,生个妞儿,妞儿七八岁了,那女人跑了。
团子经常打阳光大道路过,云和他目光相遇几回,总觉得他那双眼睛贼溜溜的,不像好人。
云用棉球蘸着酒精擦着镜子,念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 ,莫使有尘埃……”
团子偏偏进理发店来道:“老板,我理发,给我理好看点儿。”云又看着团子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正瞅着她,勾头把视线转移到他头上,心想:“你人不胖不瘦,头上肉不多不少,毛也不多不少。我才不怕你,怕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摸下团子的发质,发型已在心版呈现,自信地拿起刀剪只管剪,剪了之后用热水冲洗干净,然后再用剃头刀把他鬓角和后脖颈儿上的小杂毛收拾干净。
团子对镜子照着,道:“这就好了?恁快就理好了?”云道:“我理发不计时间,理好就好,理一个男的头,一般都是十分钟搞定。”她说着跑理发店门口站着,想“强子从少年就是理发店的老顾客,娶个漂亮姑娘当妻子是他年轻浪漫的梦想。在品貌家具备的情况下,这样的梦想很容易成真。千禧年的春天,强子如愿以偿。又一个春天,强子家院子的樱花开时,喜得千金,他喜不自胜,就给千斤取名樱雪,包含千斤出生的季节和天气……”
云想着过去,双手毫无意识地把玩剃头刀,犀利的刀口把她手指划得血淌却无知觉。
团子道:“给你钱。”云道:“你搁桌子上吧。”团子前脚走,云随后进理发店,用创可贴敷住伤口,翻开日记本,准备写日记,发现圆珠笔没水了。
珠珠满脸不悦地来理发店,道:“云姐,我来剪刘海,望着团子将才从你理发店出去,你咋给他理发耶?没见过钱呐?”云道:“说实话,团子将才进来,我可紧张,过一会儿就好了,我给他理发不是因为钱。”
珠珠道:“你知道他个老叫驴日的从劳改队回来还兴唧唧的,经常站门口说屌痒了,你说他恶心人不?他用两个棒棒糖把强子的妞儿樱雪哄到废弃的洗澡里诱奸了,强子可怜,因为他个老畜生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云每回听人家说起樱雪,强子,红玉,除了心酸还是心酸。她沐浴夕阳,祈愿强樱雪,强子,红玉,能跟她一样感受朝阳和夕阳的天色涂抹于身上时,同样能成为灵魂美的启迪。

(一五)
又是大年初一的早晨,PHQ大杂院除了守孝的人家,家家都贴了春联,唯独强子家的大门没贴。珠珠和腊梅听说了,一起跑来拍着门板叫道:“红玉!强子……”她们喊了好半天,也无人答应。
珠珠道:“他们走了也好,团子恁多姊妹弟兄都住在院里,勾头不见抬头见,还不够窝气的。我要是红玉,未必有她冷静,早把团子的头剁了。”
腊梅瞅着珠珠,道:“那是因为你男人长生有本事,他有五个大哥,个个都为人正派,他们不说话,连鬼都害怕。如果强子要有长生五个那样的哥,借团子一百个胆,他也不敢糟践樱雪。”
“你说的也是,强子要是有一个硬邦亲戚在这院里就好了。红玉可怜,从小亲妈死了,他爸给她接个后妈,只知道打她骂她。我从小到大跟红玉分别最长的时间,就是她出嫁前半年。半年后,红玉就把我介绍到PHQ大杂院……”珠珠念着红玉的好,伏在腊梅肩上痛哭失声。
杨艳跑来道:“珠珠,腊梅,我打听了,咱这大杂院的人都不知强子一家搬哪儿去了?”
珠珠和腊梅都不跟杨艳搭话,两人手牵手一起走了。
杨艳望不着珠珠和腊梅的背影了,扭头望着强子的屋勾下头,知道珠珠和腊梅不搭理她的原因,她后悔了!
六喜和木牛也走倒强子家门口,木牛道;“这熊货搬家也不说一声。”
六喜道:“我最喜欢跟强子来牌,他钱不多,干啥都过硬。驴日的团子不是个东西,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跟他来牌,我要是跟他来牌,木牛你就把我手剁了。”
一个好人走了,无论他走多远,总是令人怀想!
作者梅芯,字于 2018年5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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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2 21:0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看着让人揪心又感动,好文学习,问候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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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 08: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旷谷幽兰 发表于 2017-7-22 21:02
好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看着让人揪心又感动,好文学习,问候美女!

老师好 感谢表扬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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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1 23:39:50 | 显示全部楼层
凡人爱乡 发表于 2017-8-2 08:10
老师好 感谢表扬鼓励

必须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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